林墨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夹在摩天大楼缝隙里的一株野草。
他所在的“竞一中学”,是这座城市里最顶尖、最闪亮的学府。这里的学生,要么是能心算出四维空间坐标的天才,要么是能在钢琴上弹出星辰大海的艺术家。而林墨,他只是一个……会用小刀雕刻影偶的普通人。
这门手艺,是他跟爷爷学的。
他们的家,或者说“皮影戏工作室”,就藏在金融区一座玻璃幕墙大厦背后的一条老巷子里。巷子很窄,阳光像金色的瀑布,只在正午时分才能倾泻进来一小会儿。大多数时候,这里都笼罩在一种安逸的、混合着旧纸张和桐油味道的阴影里。
“记住,小墨,”爷爷总是一边打磨着驴皮,一边用他那双仿佛能看透时光的眼睛盯着林墨,“每一道光,都会投下一道影。光越是耀眼,影子就越是深邃。咱们林家的人,就是看守这些影子的人。”
林墨那时总是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他觉得爷爷说的话,就像那些古老的戏文唱词,听着有韵味,却离自己的生活太远。他的生活是做不完的数学题、背不完的英语单词,以及偶尔在课堂上走神,用圆珠笔在草稿纸上画下《山海经》里那些奇形怪状的神兽。
然而,今天的一切都有些不对劲。
放学后,林墨像往常一样拐进小巷。巷口的风今天格外地冷,吹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碴。他推开工作室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却没有闻到熟悉的桐油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臭氧的、干燥而焦灼的气息。
工作室里一片狼藉。
一排排挂在墙上的影偶东倒西歪,那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将军、巧笑倩兮的公主,此刻都像被抽走了魂魄,软塌塌地垂着头。爷爷最宝贵的那套“封神演义”影偶散落一地,姜子牙的打神鞭断成了两截,三头六臂的哪吒也只剩下一个脑袋孤零零地滚在角落。
爷爷不见了。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他冲进里屋,空无一人。只有爷爷常坐的那张太师椅上,静静地放着一个黑檀木盒子。
林-墨的心跳得像战鼓。他认得这个盒子,里面装着爷爷从不让他碰的“压箱底”的宝贝。他颤抖着手打开盒盖,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张泛黄的宣纸,和一个造型古朴的皮影。
宣纸上是爷爷龙飞凤舞的字迹,却只有短短一句话:
“别让影子,吃掉光。”
林墨还没来得及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目光就被那个影偶吸引了。它不同于爷爷做的任何一个影偶,通体漆黑,没有上任何颜色,却有一种奇异的质感,仿佛是用凝固的墨汁雕刻而成。它的形象,林墨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只单腿站立,人面鸟身的怪鸟,正是他在课本上读到过的,《山海经》中的“毕方”。传说中,毕方是火灾之兆。
就在林墨拿起“毕方”影偶的瞬间,工作室里唯一亮着的那盏白炽灯,突然“滋啦”一声,剧烈地闪烁起来。
光线忽明忽暗,像一只濒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林墨被吓了一跳,手一松,毕方影偶掉在了地上。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影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像一滴墨水落入清水,瞬间融入了地面上林墨自己的影子里。
林-墨的影子,就在他的脚下,开始剧烈地扭动、翻滚,仿佛拥有了生命。它不再是个人形的扁平轮廓,而是像一团活着的、沸腾的黑水。
“喂……”林墨吓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那团黑色的影子从地面上缓缓“站”了起来。它被拉长、塑形,最终,在摇曳不定的灯光下,一个与林墨等身高的、由纯粹的影子构成的“毕方”出现了。它没有五官,却让林墨感觉到一双眼睛正在凝视着自己。它没有羽毛,却让林墨听到了翅膀扇动的风声。
灯光彻底熄灭了。
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林墨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甚至能“看”到那只影子毕方张开了它的鸟喙。然而,预想中的攻击没有到来。相反,一丝微弱的、温暖的光芒从他自己的胸口亮起。
他低头一看,是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小小的玉佩。那是他出生时爷爷给他戴上的,说是能“定神安魂”。此刻,这块平日里温润的玉佩,正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芒,将那只蓄势待发的影子毕方牢牢地钉在原地。
光与影,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林墨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子里乱成一团。爷爷的失踪,散落的影偶,诡异的纸条,还有眼前这个由自己影子变成的怪物……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爷爷那些话的含义。
原来,那些古老的传说和戏文,不只是故事。
它们,全都是真的。
而他,林家的传人,从这一刻起,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他被卷入了一场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光与影的战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