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很久以后
被昼与夜模糊界线分割两半的天空,那边涂满金黄落日的余晖,似要沉沉睡去,这边探出月亮的半只眼睛,仿佛大梦初醒。
落日与银月俯视着灰色的主色调中掺杂星星点点猩红的平原,正目送带动着十三节车厢的列车高速驶向地平线尽头。
暗金色与铁黑色为主色的车头以及贵宾车厢内低调却于细节处透露奢华的装潢,暗示着这列列车的非同寻常。
十三节车厢外表都是铁黑色,只有内部的装潢的差异作为区分车厢等级的依据,从前往后依次是三节贵宾车厢,六节普通车厢,还有三节货厢。剩下的一节车厢,被安放在三种不同等级的车厢连接长列的末尾,车厢外表漆着大片的红色,仿佛泼洒上的鲜血。十三节车厢,只有中间的贵宾车厢亮着灯光,其余皆是一片漆黑。
暗着的十二节车厢死一般的寂静,细看会发现车厢内无数的影子来回游荡,偶尔还会有一张烂掉半边皮肉,另一边青灰肿胀的人脸,被暴力按在窗上,给涂满血液与组织的车窗再添一抹腐烂的红。
或是一只只手掌,或大或小,或血肉或白骨,占满了整个车窗玻璃,时不时手掌抽回,又有另一只立刻填补出现的空缺,难以看到内部的情况。
十二节漆黑一片的车厢,每一节车厢里的景象都不尽相同,唯一的共处只有疯狂、混沌。若不是这节列车整体都以特殊材料制成,本身就坚固到难以想象的恐怖程度而后又经过数道特殊工艺的加强处理,只怕早就散架了。
一十三节车厢,有十二节满载妖魔,唯有一节载着人。
唯一透出光亮的窗户上,坐在车厢临窗位置的少女正在呵气,窗上水雾朦胧。
钟菓伸手拂去车窗上自己呵出的水汽,与半轮冷月对视片刻移回目光,在车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极好看的一张脸。
不止会黏住异性的目光,还会引来同性的偷瞄。
眸清秋水,黛秀远山,雪肤凝脂,桃红浅绽。
额前垂下幕帘般的秀发,遮住光洁的额头,余下青丝拢在耳后,如瀑般披散在背后,滑落腰间。露出的耳朵泛着粉嫩,可爱的耳垂此时正在她的手中轻轻地揉捏。
捏着柔软耳垂的手正是刚刚拂去车窗水汽的那只,削葱似的指尖上还带着残余的冰凉,正适合用来驱困醒神。
两指的指尖捏着耳垂,余下三根手指握拳贴在脸颊上,在脸上挤出一道浅浅的肉沟,盖住一侧上挑嘴角,就像某个可爱的表情包。
没有任何涂抹的唇质感水润,唇角微微上挑如月牙儿,不经意流露出内心的欢欣雀跃。
银色金属圆框的眼镜架在秀气小巧的鼻上,鼻下那张樱桃小口此时正在一阵阵地向上吹气,让覆盖额前的刘海起起落落。
列车偶有颠簸,车上的少女身子也随颠簸摇摇晃晃,原本苗条的身材穿上青色羽绒服在视觉上也显得有些膨胀,像条涨潮落潮时随波逐流的翠绿海草。
还有多久,这节列车才会到达终点呢?
她看着窗上自己生得好看的脸开始出神。
窗户上的她忽然动了起来,抬手摘下眼镜,身上的青色羽绒服腾起火焰,燃烧的蝴蝶一只只自羽绒服被烧出的缺损内飞出,围绕着她起舞,火焰的双翅赤红明亮,照亮因失去衣物而裸露的身体。
窗外的景色也变得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那天火在燃烧,在纯黑的背景中醒目无比。
端坐着的钟菓没有任何动作,仍在轻轻捏着耳垂,身体随颠簸而微微摇摆,连唇角的笑意也不变分毫。
窗中的自己已经在蝶群中开始旋转起舞,燃烧的蝴蝶跟随她的舞步而汇聚,就像海中的漩涡,将一切撕扯到中央的一点。
最先触及的红蝶停在那个自己的锁骨上,蝶群随之落下覆盖脖颈下的每一寸皮肤。
收翼,蝴蝶翅膀上的火焰熄灭,如同熄灭后残余的灰烬落在身上,镜中的人仿佛套上一层灰色的壳。
重燃,仿佛镜中画面的回溯,蝶群再次振翅腾飞舞动燃烧,在火光中消失,精美繁复的深红宫廷长裙随火光遮住姣好的身体。
还有近百只红蝶无所依停,还飞着不知所措。
伸手。
蝶落于掌心。
生有复杂美丽花纹的血红蝴蝶或拉长成细线编织成绳,或缩成一粒晶莹剔透的深红宝石。几只蝴蝶融化成闪烁金属光泽,绽放花朵样式的深红耳钉。
更多的是聚在一起团成球形,最后变成苹果样的鲜红果实。
明明是倒映在车窗玻璃中的像,却仿佛车窗外真的是另一片天地,清风下晚秋枫林的纷飞,枫叶上凝着的薄霜却掩不住如血的红,随风飘落如雨。
然后风停,雨也停。
只剩红裙独自舞动。
钟菓很清楚外面是什么,早在登上这节前往【终点】的列车前就观察过周围环境,荒凉,苍白,隐藏在远近的妖魔伺机而动,想要将自己拖下列车,分食血肉。不对,或许外面的存在没有分食这一说,她如果真的死了,尸体更可能是由其中的最强者独自占据吞噬,余下的恐怕只能舔舔溅到地上的血。
“嘿,嘿!回神!”窗中穿着红蝶幻化而成的深红长裙的自己从车窗玻璃的镜面中伸出一只虚幻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在窗里的她叼着鲜红果实将细绳系到手腕上,再把红蝶化成的宝石耳钉戴在右耳,窗中重新映出钟菓青色的身影,还有旁边飘着的红裙身影——钟菓这才从悠久的思绪中抽离,回到当下面临的境地。
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经恢复,灰色的平原重新映入眼中。
“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其余十二节车厢里装的都是怪物,真正的【世所不容之物】!是,你是厉害,穿过车厢时对付一节车厢的怪物都没拔剑。可等这趟车到了站,车门一开,十二节车厢的怪物都跑出来围攻你一个,你能保证不受伤吗?还有我们怎么回去?到站的时候整节列车保不齐都要上天!”
说着她忽地落了下来,车窗映出她坐到钟菓旁边的位置上,大口大口啃着手中鲜红果实,好像咬不了钟菓,只能把那个果实当成钟菓撒气。鲜红的果实被咬开,流出更加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画面妖冶诡异。
穿着青色羽绒服的钟菓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从车窗玻璃上移开,转而看向地面上的血迹。
血不是她的,是那些东西的。被雪亮的刀锋斩开后沾在锋刃上,而后滴落地面。
但没有流血不代表没有受伤。
她也受伤了,这是从列车末尾一路杀到这节车厢所付出的代价。
那把刀也在斩开那些东西的过程中磨损得不能再用了,好在这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问题,她还有别的替代可用。
相比起用刀,她用得更顺手的是剑。
列车一阵不同寻常的剧烈颠簸,望不到尽头的平原出现变化,月下出现山脉的漆黑剪影,蜿蜒起伏着越来越近,能看到落日的那一侧也是如此。
快到站了。
钟菓伸出右手,摊开手掌。掌中凭空出现一只雕刻花纹的小巧石盒,圆框眼镜从那双黑亮的眸子前被取下,轻轻放在盒内置着的软布上。
一会估计要……不,是肯定要打架。
戴眼镜不方便。打坏了会心疼。
合盖,握拳,摊开。掌中空无一物,石盒不知所踪。
钟菓的目光移到桌上放着的地图上,现在没有戴那副特制的银色圆框眼镜的她已经看不到那些代表隐秘行路的线条、那些遗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地名、那些由绘图者血液写成的标注,入眼只有泛黄的纸张。
这张地图已经标注了她事先就知道的【终点】。
代表轨道路线的红色线条蜿蜒变化一刻不停,活像被人掐住首尾的蛇,不停扭动挣扎。
红色线条的终点一直牢牢钉在地图的中央,起点却顺着地图边缘不停地移动,路径在地图上不停变幻,甚至中间某段还会“跑出”地图。右下角的比例尺倒不像之前那样时时变幻,此刻正保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
钟菓放下了揉耳垂的手,头后仰舒舒服服地靠在座椅上。
难怪一直找不到……
【终点】的位置一直在变,就像海中游动的巨鲸,在天地之间遨游。如果没有掌握地图,不知晓坐标,谁都无法找到这节列车的【起点】,自然也无法前往【终点】。
呜——
呜——
呜——
随着列车响起三声凄厉悠长的鸣笛,车厢震颤的频率开始变化。
列车开始减速,就要到站了。
钟菓起身走到列车的车门前,漆黑的泉水从她脚下的车厢地板中涌出,沿着小腿一路攀上身体,覆盖变得苍白的面庞。泉水裹住钟菓,却没有浸湿她身上的青色羽绒服与黑色的长裤,水波荡漾的表面逐渐风干变成黑色的细线将她细细密密地包裹,最后定格的样子就像一只巨型的漆黑蚕茧,而她就像茧中等待化蝶后破茧而出的蚕。
巨大黑茧的表面不断泛起波澜又复归平静,最后在一声低沉的嘶吼中破碎。
蚕茧从内部被猛地撕碎,四只瘦长的手臂伸出,抹去身上残余的黑色丝线,露出茧中走出者的真容实貌——
身高超过两米五的的漆黑人形,生有四手八目,瞳如赤阳,锋利雪白细齿,身体表面星屑闪烁如同倒映诸天星辰的海。
仿佛异度的神魔。
“真是看多少遍都不会厌啊……”
窗中红裙的钟菓探出半个虚幻的身子看着眼前这副尊容几乎可止小儿夜啼的钟菓,一边口中啧啧地感叹,一边迅速钻入黑色人形后背上,斑斓星光构成的复杂图案中。
钟菓抬手,四只瘦长的手臂抬起,四手如刀刺入车厢门中。坚固厚重的车门在极致的暴力下仿佛薄薄的一层锡纸般被轻易撕开。人形迅速离开车厢,跃上不远处的列车站台。
在她刚刚踏上列车站台的那一刻,余下十二节车厢里的东西不待列车彻底停下,也争先恐后地冲出了车厢。
还有那些一路尾随而至的家伙们,那些凄厉可怖的咆哮已经传到钟菓的耳中。
钟菓发力狂奔,黑色闪电掠出站台,直线奔向遥远地平线上此行的目的地——【终点】。
妖魔的海潮紧随着钟菓的身影,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吞噬沿途遭遇的一切,也追逐眼前诱人的血食。
即使眼前的血食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能觊觎的。
妖魔扑向黑色人形的背后,黑色的利爪刺向头颅,渴望撕下近在眼前的血食。
黑色人形位于上方的一双手臂不合常理地折向身后,将扑来的妖魔按碎头颅,骨与血四溅。另一双手分别刺向背后两个方向,以手为刃破开另袭来的两只妖魔胸口生着的暗红色鳞片,掏出两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黑色人形面部八只眼瞳中最下面的两只滑向脑后,两只眼睛扫了一眼那个被按碎头颅的躯体,又分别看向那两只被掏出心脏妖魔胸口的洞,里面还有一颗心脏张着嘴在跳动……
被掏出的两颗心脏上,咧着几张生有细密尖齿的嘴,正发出令人烦躁疯狂的尖锐嘶鸣。
人形的背后裂开两道狭长缝隙,就像夜空下的海面忽然被分开,海水卷起雪白浪花,却没有露出海底,取而代之的是吞噬光芒的深渊。
深渊是海的口,雪白浪花是海的牙。
两颗心脏都被塞进黑色人形背上裂开的两张布满雪白利齿的嘴里。
海面合拢,深渊吃下垂死哀鸣的心脏,雪白浪花将其撕扯粉碎,埋葬其中的疯狂。
此时落日看了最后一霎,那只燃烧的瞳目终于阖上,再不见今日的荒原。月则怒目圆睁,将银辉刺向这片妖魔肆虐的废土!
凝实月光自人形右下侧的手臂掌心生出又被握住,那是借自月辉的剑。这道纤细的剑刃被暴力投出,直刺身后的海潮!
那是月的辉光,亦是她的剑光。
剑光太过夺目,压过天上月辉一瞬,照亮海潮。妖魔的海潮撞上剑光的礁石,数十只妖魔像海浪拍击礁石激起的浪花般破碎消失。
嗯,还没到用她自己剑的程度。
钟菓收回向后挥出的手掌,继续狂飙。
黑色的海潮分流绕过剑光的礁石,奔腾,席卷,毁灭。
黑色的人形亦狂奔,卷起烟尘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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