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行

　　“臭小子你给我下来！”一位本该端庄得体的白衣妇女撸起袖子正拽着挂在丹桂树上的顽皮少年。画面滑稽可笑，引得众人围观。

　　少年双手环抱着树的主干，两腿卡在分枝间。或许是怕高，闭着眼睛乱晃脑袋嚷嚷着：“啊啊啊，婶儿你就放过我吧！”

　　妇人见少年像头倔驴般拉不动，于是拿了随身携带的戒尺往他腿上抽——皮开肉绽——新鲜的竹笋炒火腿。

　　少年越疼反而越是不吭声了，直到白袍子染成红色，妇人才将他从树上扒拉下来。

　　“姓名?”铅华楼的楼主鱼千霜提笔问道。

　　“扶云天佐——江岚之子——江景。”妇人道出少年的身份。

　　“天佐江岚的儿子怎会来我们铅华楼这小庙。”

　　“我侄儿也不是尊大佛不是?”妇人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样子是非要江景留下。

　　鱼千霜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啊，这么倔的顽童怕是要把铅华楼给拆咯。

　　妇人抿嘴又是一笑，说道：“天佐府里的人也不是蛮不讲理的，让江景待在铅华楼做门生也不需要学有所成，人只要不丢，缺胳膊少腿都没关系的哈哈～”

　　鱼千霜应声，算是同意了，接着俯案在花名册写下江景的名字。

　　秋风飒爽，落叶纷飞。暖阳通过树梢的重重阻碍又穿过雕镂的窗格，星点般撒在江景的脸上。

　　那像豆腐脑一样的脸，稚嫩可爱，让人忍不住用手捏几下。

　　午后时光就是这样如一湖静潭，波澜不起。不知哪来的灵蝶打破了宁静，在湖面上漾起一圈圈水纹。

　　鱼家法术造出的蓝色灵蝶落在少年的唇上，害得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小灵蝶也瞬间被气流冲散成灰烬。

　　“嘿，今天的课你怎么没去上？”年方十四左右的女孩闯入了江景的视野。鱼渺不大的手一巴掌拍在少年身上，差点没让他吐血。

　　江景支起身子幽怨地看向女孩问道：“您哪位？”

　　女孩恭敬地作揖完后，软糯的声音随着她一字一句从嘴里吐出：“小女乃铅华楼少主，鱼渺。”

　　“鱼姑娘有事吗？”江景左手托着脑袋，侧躺在床榻上，懒洋洋地问道。

　　女孩把剑朝少年肚子上一扔，道：“被戒尺抽几鞭就跟烂泥似得瘫在床上不去习剑温书，别到了蓝青会只会给我们铅华楼丢人，还不赶快去练剑！”

　　少年恶狠狠地瞪着鱼渺，不情不愿地抱着剑离开这张无比舒适的床榻。

　　“母老虎，小小年纪就这么凶，长大还得了。”

　　*

　　铅华楼是一座依附着铅华山而建的高楼。

　　此楼每层底部是由岩石砌成，其余则都是用红木修筑。远看就像一栋楼镶嵌入铅华山，又像是铅华山雕刻而成的楼。

　　铅华楼是个修仙习武的门派，除了铅华楼、铅华山，还有楼前左右两排厢房。各式回廊连通厢房、主楼以及几座亭台。前庭由蓝色与红色的地砖一块块拼成铅华楼的的远景图。

　　今年招收的一百多号弟子在此练剑，前庭不大，门生也不多。

　　江景姗姗地找个地儿落脚，举起剑装模作样起来。

　　江景贴到一位俊俏的蓝袍公子身旁附耳问道：“在下江景，字怿初。这位兄台，敢问自铅华楼往哪是闹市啊？”

　　那公子冷言道：“铅华楼修在整座铅华山临近山顶处，你看到的铅华山只不过是一个山尖尖儿。具体铅华山多高未知，铅华弟子下山都靠御剑。下了山便哪都是集市了。”

　　“原来这只是冰山一角啊……”江景一脸苦闷，后悔自己当初不好好学御剑，还拿着天子明文规定御剑及其它法术不得随意在凡间使用的条令做借口。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楼里一、二层就像酒楼饭馆似的，有专人端茶送水，人来人往，添饭夹菜，好不热闹。

　　二楼靠窗的一桌，围着三人议论着今天上山的那位少年。

　　其中有位叫王卓，别看他身材矮小、骨瘦如柴，肚子里全是坏水。他跟个黑色衣服的公子说道：“陆爷，今天那小子哭爹喊娘的样子您是没见着，哎呦真是小的今年看过最大的笑话。”

　　“他衣服上有紫色花卉图案。”陆子追平淡地说道。

　　“还真没留意，他袍子沾了泥血，几处绽开……不过那样又如何？刚来的都得受咱陆爷的教训，是吧，谢侃儿？”

　　“是啊！这是咱规矩。”谢子侃立马附和。

　　陆子追慢饮了一口茶，道：“那就你了。”

　　正直江景坐在角落里用筷子往嘴里扒饭的时候，“啪”的一声，一只蓝纹白靴踩在他吃饭的桌上。

　　江景把碗筷一放，咒道：“谁家胆大妄为毫无家教的狗给放出来了。”

　　“你说什么？！”谢子侃伸手薅起江的衣领，一股血腥味儿涌入他的鼻腔，“臭死了，怕是山下卖猪肉的穷小子吧！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不少铅华弟子跟着嘲笑少年。

　　他江景江怿初是谁？扶云天佐之子。却沦落到这般田地。

　　奈何少年身上负伤，斗不过穿着蓝边白袍的铅华楼弟子，只得咬着牙警告：“小心你全家的脑袋不保！”

　　子侃将少年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天子吗？还是天子两侧的天佐啊？呵呵，可笑至极！”

　　“他现在不是，保不齐以后不是。”不雄厚但有力的声音从围观的人群后方传来，说话的人是鱼渺。

　　“鱼姑娘安好。”众人纷纷给鱼渺让道并对其问候。

　　江觉得甚是丢人于是干脆两眼一闭——装死算了。

　　与江搭过话的蓝衣公子扛他到铅华楼的药房。

　　离开了那么多人的视线，江终于能像如鱼得水般快活。

　　“为难兄台了，不知如何称呼？”

　　“鱼子川。”

　　“你就是鱼子川？”江景顿时两眼发直，绕着蓝衣公子转了转又上下打量几番，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年少有为的铅华楼蓝袍弟子。”

　　鱼子川直接把江撂倒在地，从药橱摸来的几瓶药粉一股脑往他身上撒，还不忘呵斥：“你要是不想残废就不要乱奔乱跳，若总是那么好动小心我直接给你打残。”

　　江此时像极了一块被香料腌了的准备下锅的肉。他不能动，只好不停叨叨：“子川兄，你是鱼千霜的儿子吧。为何你是跟你娘姓啊？你爹呢？还有鱼渺那凶婆娘为何会是少主？该不会你们铅华楼楼主之位传女不传男吧？！哈哈哈，听说……”

　　“够了！江景你给我滚出去！”

　　只见铅华楼飞出一个人影，叫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落在楼前一棵丹桂树上——正是早上某人死缠着不放的那棵。

　　少年姿势奇特地挂在树上，摇摇头，扶额喃喃道：“江怿初你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鱼渺见状也替江觉得羞愧，连忙救下江景。

　　“江公子可还无恙？”

　　“你觉得呢？”

　　“……”

　　鱼渺愣了一下，随后道：“我看你挺好，不如回树上挂着吧。”

　　*

　　秋夜泛凉，不过众星璀璨，月亮也没舍得缺席。

　　除江怿初之外在山上的铅华新届弟子共有一百一十四人，百人住铅华楼三、四层。每层十间房，每房可睡五人。另外十人住庭内西厢房，两人一间房；四人住庭内东厢房，同样两人一间房。

　　江怿初被安排到了东厢房，至于和江同室的公子，两人素未谋面。

　　鱼千霜本人住在铅华楼以北——也就是建在铅华山顶——名为永冬的院落。院如其名，四季皆冬，永远白雪皑皑一片。并非常年下雪，只是积雪不化。

　　江怿初也是半夜从铅华楼脚爬到铅华山顶的。

　　“切！我以为永冬院是个大宅邸，想不到只是个三进院。”江怿初踩在院子外墙上的边缘走了几遭，最后得出结论。

　　“谁在那？！”

　　江景闻声下意识回头，只见他的瞳孔倒映出一根闪着银光的飞箭。

　　“啊——”少年惨叫一声，射箭那人便认出是江景。

　　夜色中一个影子跳上房檐走向另一个影子。

　　江怿初眼前的人影在月光下揭开了面纱，隐隐约约看清那个轮廓，不由得心头一颤。

　　鱼渺。

　　江景往后挪了挪，毕竟浑身是伤谁也打不过。

　　“江怿初，你真是舒服到连床都躺腻了呀。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偷鸡摸狗来了。”鱼渺说着往前走了走，脚下的瓦片咯咯作响。

　　江把手挡在自己前面，道：“我只是暂时敌不过你，你你你再过来后果自负！”

　　鱼渺偏朝江怿初扑了过去，整个人撑在他身体上方，用轻蔑的语气问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