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年终的新冠疫情,2019年发生在南亚、中东的人类有记载以来最大的蝗灾,无疑将成为近两年来世界谈论的焦点。
疫情促使人们很快遗忘了蝗灾,但是,蝗灾也是地球的疫情,终有一天,它还会再来,趁地球免疫最为虚弱的时候
…………
夏季,西伯利亚荒原,疾风遒劲,阴雷滚滚。
暮色夕阳中,一辆古董级的川崎左神250,沿着叶尼塞河,一路向南,咆哮着穿越苍茫大地。
二冲程摩托的巨大轰鸣,在这片死寂无声的大地上,却依然显得羸弱无力。
孙赫的手臂又感到一阵酸麻,几乎把持不住颤动的车把。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已经骑了五个多小时的摩托了。
背上脊椎也一阵疼痛,他不由得扭了一下颈背,活络一下僵直的脊柱。
“Ты.впорядке?”身后,娜佳用俄语关切地问了一句。孙赫听不懂意思,但他知道,敏感又体贴的娜佳在关心他。
娜佳伏在他身后,双手搂着孙赫的腰,一路上几乎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疲累麻木还是语言不通,两人一路几乎不怎么说话,但却彼此能够心有灵犀地互动。这也让他们得以从素不相识到一路相伴十多天,相安无事,患难与共。
如果换个场景,换个时间,比如十年前的沃斯托罗夫市郊,这样一对骑在俄产川崎机车上的,多半是趁夜色出城野营望星空的情侣。
但是现在,人们不再有心思关注星空。抬头仰望,横亘在星空与大地之间的,还有那无尽的蝗虫式贪婪噬念。
西伯利亚的主干道路一般都是东西走向的。只有少数无人维护,满是尘土泥泞的南北向小路,沿着横贯南北的叶尼塞河,通往一些居民点,或者军事基地。
如今,这些叶尼塞河畔孤立的居民点或者基地,都早被抛弃,成为荒无人烟的孤岛。
孤岛里总有遗迹,运气好的话,还会找到一些可供补给的物资。根据地图显示,再往前十几公里,有一座前军事基地,曾是导弹打靶的弹道观测点。
孙赫和娜佳必须找到这个基地,停留,补给,休憩,哪怕里面几乎一无所有。
昨天他们在路上被抢劫。仅剩的食物,连同那辆喀山皮卡,都被洗劫一空。他和娜佳逃离匪徒后,手里只有一支AK74自动步枪,还有一个只剩地图的背包。
后来,他们用这支破旧的AK74又拦住了一辆颠簸而来的5吨中型卡车。中卡的主人是一个五口之家,有老人,有孩子。
男主人看出他们的绝境——在广袤的西伯利亚腹地,没有食物,没有交通工具,靠运气才能遇见人烟……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显然,他不想浪费末日里不多的时间精力,再来一场战斗解决老掉牙的人类问题。
他慷慨地把车厢里一辆保养得当的2020年款川崎左神250摩托车,连同满满的油箱,送给了这对末路情侣,除此以外,他耸了耸肩,不想再给任何帮助,尤其食物。
他做得已经够多了。这辆川崎左神250是几十年前他工作的地方——红星格勒机器厂被川崎重工收购后,生产的第一批川崎机车。具有纪念意义。
现在,除了食物,水,保暖,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了。卸下这辆川崎,载重轻了,油也可以省一点。
没有多少言语交流,他们比划着手势,又相互道别,各自上路。看着远去的卡车,孙赫忽然觉得自己没跟他们分享那个频段,是不是有点自私?
虽然人类处境堪忧,但自己至少知道去向目标,他们却失去了目的地,只能像西伯利亚荒原狼一样游走觅食,直到生命终结。
忽然,透过粘满尘土的头盔镜,孙赫看到前方站着几个人影,似乎还有一个小孩,正在向他们招手。
“There're some peoples!”孙赫用英语大声向后说道。他和娜佳为数不多的言语沟通只能用两人都略懂一些的英语。
“Черт(见鬼)!”娜佳嘟哝了一声。她直起腰来,取下背上的自动步枪,也不瞄准,对着那几个人站的方向就是一梭子,“哒哒哒哒……”
那几个人惊慌地逃散伏倒,眼睁睁地看着摩托车飞驰而过。
娜佳转回头,单手吃力地举着AK74,冷眼对着他们,包括那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
直到开出射程之外,她才转回身来,背好枪,又温柔地搂贴住孙赫,一动不动,仿佛刚才只是一场连睡眠都不曾惊醒的梦游。
孙赫也不回头,只是隔着厚实的手套,抚握着腹前娜佳冰冷的手,给她一点温暖和鼓励。
娜佳有理由这么做。贫瘠的大地上,有太多的幸存者,开始不择手段地欺骗、抢劫,只为让自己和家人能存活下去。
终于,当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之际,远处出现了昏暗模糊的军事基地影子。
进入基地,隐隐闻到一股人类的尿骚味。孙赫跳下摩托,不顾身体的僵硬疲惫,和娜佳小心翼翼地搜索了一番,确定无人。然后,他们便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这个基地被废弃得很匆忙,里面一片凌乱。娜佳很快竟翻出了一箱已现铜锈的AK74子弹。至少,可以给AK兄喂饱了。
继续挨个搜索房间,终于在一间屋内,看到了桌上的食物残留,应该是军队的野战口粮包。地上到处是撕破的包装袋,看来这里的人靠着这个已经生存很久了。
角落里,娜佳捡起了一个用铁丝和木头扎的简陋玩具枪。她和孙赫相视一眼,都想到了刚才路上带着孩子的那一伙男女可能就是这里的“主人”。
天色很快暗淡下来。他们的打火机,太阳能电筒也被抢走了,没法照明,只好先找了个隐蔽的小屋躲起来。
考虑到那伙人可能很快就会返回,两人分工:娜佳休息,孙赫先放哨到半夜,然后再由娜佳继续。
抱着自动步枪,骑坐在一堵矮墙后的石头上,孙赫抬头仰望星空,却只见灰黑的阴霾。
想起自己十年前之所以选择来西伯利亚,就是被这里清朗璀璨的星空所深深吸引。那时,他经常在实验室建筑的楼顶,架起50倍的天文望远镜,连接手持PAD,观赏,拍摄那片片梦幻星河。
如今,随着“蝗虫纬度”以南已成不毛之地,大量的沙尘随着错乱的季风北飘,渐渐污染了西伯利亚的天空,也渐渐改变着这里的气候。
而讽刺的是,这一切,竟都是源自于人类对气候变暖雄心勃勃的纠正努力。
孙赫打开掌上PAD。自从五年前全球断网之后,PAD便失去了99%的功能,只剩下收音机,计时,和照明功能,连昨天抢劫他们的匪徒都不屑一顾。
不过,如果碰巧遇到头上三万公里处的几颗导航卫星还没失效,间或还能接收到卫星定位。
调到短波AM2008.26,通过嘈杂的静电声响,孙赫又听到了那段熟悉的呼叫:
“全球的幸存人类请注意,请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是中国长江三峡大坝,在中国湖北宜昌境内,地球坐标:东经111.006202,北纬30.824569。只有我们还保留着大功率可持续的发电能力,可以干扰屏蔽方圆2000公里范围内的蝗虫入侵。我们人数太少,需要更多的人类加入我们,重建农业,重建家园。”
听到呼叫,孙赫心头舒了口气。目的地依然还在,有目的地,人类就不会退化成游荡的野兽,就还有希望。
均匀的鼾声入耳,孙赫看了一眼熟睡的娜佳,强打精神,饿着肚子在空地上做起了波比跳,以抵御暗夜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