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冬地海

　　黑暗世界里头的隧道让他有点不洁的感觉，脚下磕磕碰碰，步履艰难。不时有东西从脚边闪避到一旁，他只希望那是只过路老鼠。要是这有什么东西趁机爬上他的鞋子，他知道自己应该本能的赶紧把它踢开。尽管四周一团漆黑，路又凹凸不平，这样做很有可能会让他栽个狗啃泥。

　　隧道不停的向前延伸。他几乎要放弃，或者掉头回去，这时他看到了前方豆点大小的亮光。他希望那就是出口或是别人的手电装备，于是跌跌撞撞赶紧加快了脚步，一心只想着走出去，重新沐浴在光明中，享受着太阳的安抚。

　　他走了很久，终于看清那豆点大小的亮光原来是一处拱顶。再往前走，又看见许些亮光，只是光线并不是很强。

　　最终他走出了隧道，外面此时小雨霏霏，他欢笑着仰面对着轻柔的雨点，似乎它们能刷掉一些自己讨厌的污秽。

　　一条铁轨蜿蜒向前，消失在一片荒野之中，而此处除了这条铁轨之外空空如也。他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虽然这里很美。

　　地平线上群山环绕，危峰高耸。低压压的云层掠过山顶，茫无际涯。原野上色彩缤纷，紫色的石楠花在一大片棕色的凤尾草中抢占了一席之地，四季常青的松树将山坡下染成深绿色，低矮的灌木丛杂生其间。靠近隧道的山坡地势平缓，起伏的山丘上百草丰茂。视野里既无市镇也无道路，甚至连一间孤零零的农舍也没有。

　　这不是他想要看见的地方。

　　他又转身向黑漆漆的隧道口里张望，没有别的解释：他一定是走错了方向。或许这边是开始的地方，而隧道那头才是自己应该要去的。他的脸上挂出沮丧和疲惫。隧道是从巨大的山坡底部开凿出来，长满凤尾草的山体在隧道两边巍然耸立，就像悬崖峭壁一样无法穿越。

　　一想到要重新回归黑暗之中，一想到再次穿越列车，上面满是遇难者软塌塌的尸体，他的内心备受煎熬。更甚者，那些死尸就如附骨之疽，殷红鲜血流淌车厢一地，大眼翻白外张，里面满是肮脏污秽。残肢破碎的手指总是妄想勾住自己的身躯，一口口的吞噬自己，挂住四肢，分解蚕食。哪怕自己紧紧抓住一根金属杆子，将全部肌肉力量放到上面，它们也会将自己撕碎。

　　不！

　　一眨眼间，隧道开始往外扩张，像极了血口大张的蟒蛇，再一次的黑暗笼罩住了他的所有感官。他想都没想就开始拼命往隧道里面冲，一路跌跌撞撞，不断费力地越过障碍物。他的脚落在某个柔软光滑的东西上面，鞋子踩上去没有一点阻碍，他险些滑倒。他吓坏了，拔腿就跑，想远离这堆像海绵一样的东西远点，但是另一只鞋子却找不到安全平坦的地方下脚。于是就像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一般，他不由自主的面朝着那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缓缓倒了下去。

　　“啊！”

　　陈城琛大声喘着粗气，上半身笔挺挺直接从木板床上竖起，全身紧绷，而他的双手正紧紧攥住盖在身子上的被套，眼睛里布满碎线的红丝。

　　“发什么了什么事情？”两个士兵听到陈城琛的呼喊赶忙拉开铁制的闸门，小跑过来。

　　“没事，没事。”易一也醒了，先环顾四周，然后给出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

　　而士兵大概是将易一的回答当做成一种遮掩的信号，转而带着警告的语气再次说道：“这里是第七区，你们无权以及有任何特殊行为。”

　　易一不想说话，也不想看着眼前块头巨大且手里拿枪的士兵，想尽量含糊其辞，于是只简单“嗯”了一声。

　　士兵一如既往的工具脸，盯着易一看了好一会再转而看向发懵的陈城琛并无发现异样才转身离开，直至完全消失以及听到关铁闸门的声响，易一这才松出一口气。

　　陈城琛顾不上全身一阵阵的抽痛，双手依旧紧紧抓住被褥，就好像这样就抓住了现实一样。而在他的视线里现在所处的还是一片黑暗，虽然思维比之前清晰了不少，不过他还是本能的相信自己的腿，靠着伸出的手臂顺着与栏杆相连的隔板向前摸索，希望能摸到自以为存在的那扇打开的折叠门。

　　他指尖向前探，却一无所获。又慢慢向前挪了几步，他终于发现了门，却是关着的。

　　他四处摸索想找到开门的按钮，手指碰到了它凸起的边缘，使劲推了推，但门仍然紧闭。他不想也不愿意折返回去，冒着踩到软乎乎的东西的风险穿过整列车厢，这会让人更加焦虑不安。填补上视觉的空缺，他仿佛看到了整列车厢一路上尽是向上翘的座椅、行李，窗子的碎玻璃上还有黏糊糊、软塌塌的东西。

　　不，他绝对不能再回去了。

　　他把手平放在车门上使劲推，尽管门没开，但他能感到门还是有点变形。他觉得只要自己的力气够大就能推开车门。他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向前，左脚后跟用尽全力踹门。狭小的空间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余音绕耳。

　　这一下对膝盖和脚踝的冲击力不小，两个部位顿时感到一阵剧疼，而且脑袋不知为何也是隐隐作痛。但外面新鲜的空气已经吹到脸上，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一扇门已经脱离了滑槽，只要再来一下，或许两扇门之间的空隙足够他挤出去。

　　这次他倒退两步，使出十分的力气，用身体撞门。两扇金属门之间互相剐蹭，发出刺耳的声音，最后终于让出了一道豁口。只是不知为何，脑袋却越发刺痛。

　　缺口不算大，但刚好允许他的身子过去。他侧身从空隙中穿过，但正巧拉链卡在身体和门之间，衣服传来撕裂的声音。接着他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整个身子朝着铁轨倒了下去。这一瞬间令他顿时毛骨悚然，但他的鞋子马上嘎吱一声踩在了碎石子上。幽闭恐惧症的感觉随之消失，可还没来得消停一会，抬眼上看就瞧见一大块车顶挡板掩面坠落，如同卡扼在喉咙上的锁链终于是被割断了一样。

　　顺带的，只不过还有那个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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