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出棺

　　“滚出去！滚！再来打死你！”

　　暴躁的吼叫声中，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抱头鼠窜，被穿着粗布麻衣的老汉乱棍打出家门。

　　“嘶……疼疼疼……又失败了啊……这虚拟现实游戏真难玩，唉。”

　　他有些不甘心地在院外张望了几眼，见那老汉挥动手中棍棒，连忙缩着脖子一溜烟地远去。

　　院子里，见他远去，头发花白的老汉这才愤愤地将烧火棍扔到院子一角，回到家中，余怒未消。

　　“到底是哪来的少年，明明是男子，却偏要行那媒婆之事！足足七八日了，每日最少来提亲两次，最多甚至来五次，要是再敢来……”

　　“爹，您别生气了。”清脆的少女声音中，一双白皙如玉的小手轻轻搀扶到老汉臂上，引他坐下。

　　少女不施粉黛，身上穿着的也只是粗布麻衣，但肤如凝脂，面如白玉，腰间挎着的长剑还给她添了分英气，十分俊秀。

　　她黑漆漆的大眼睛转了转，道：“不行……我去找找立柱哥，让立柱哥劝他别再来了？”

　　“你去找柱子？哼，你在想什么爹还不清楚？收拾东西，明天就给我回圣院修习去！”老汉没好气地喝道。

　　“爹！还有一周才开学，您就这么急着赶我走？我还想多陪陪您呢！”

　　“你那是想着陪我吗？”

　　“是呀。”少女说，“当然，要是能……”

　　“行了行了，爹知道。”老汉长叹打断道：“你和柱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爹也是看着柱子长大的，如果你没有开悟圣魂，嫁给他爹不会反对，可现在！绝！对！不！行！”

　　“爹！您能不能别这么……”

　　“怎么，觉得爹嫌贫爱富？”

　　少女一滞：“不是，我知道爹是为了我好，立柱哥不通修行，而我已经快到二星修为了，无论是从寿命方面、还是其它方面，修士和普通人结合都很难幸福的。我其实也一直只把立柱哥当成哥哥看，但他都请人上门提亲了，我总得跟他说清吧？爹你不让我出门算什么事呀？”

　　“算你有良心，可你的性格爹最清楚，耳根子软，爹怕你见到立柱狠不下心拒绝，反而耽搁了他，这事听爹的，没商量！”

　　“爹！”周小仙扁了下嘴巴，心里咕哝着‘老古板、老顽固’，眸子里忽又闪过一抹狡黠：“爹，那当初你有没有跟娘提亲？不知道身为普通人的您，是怎么娶到我娘这个修士的？”

　　周老汉板着的面孔瞬间一僵，爹就是一只吃到天鹅肉的癞蛤蟆，才不想别的癞蛤蟆吃到自己闺女啊，而且……他嗫嚅道：“那不一样，我和你娘是打小一起长大……不对！你这孩子怎么知道你娘是修士的？”

　　“您还真以为能瞒住呀，我都这么大了，早就看出我们家有秘密了。”周小仙笑道：“您教我的很多知识，圣院的课本里都没那么全。还有，每年这时候您都会取一些黄纸，一个人去后山祭拜一座荒坟，还从不肯带我去，我们家是不是败落的修行家族？”

　　“黄纸？后山？糟了！”

　　说到这里，周老汉突然色变起身，急促道：“今天几号了，小仙？”

　　周小仙啊了声：“18…吧。”

　　“18？！”

　　“该死，给老祖烧纸的日子误了，都怪那少年媒婆！”

　　他跑到房间角落，翻出一叠黄纸，戴上挂在门上的斗笠便匆匆出门，只留下一句：“在家待好，不准找柱子！”

　　这句话反倒让周小仙眼睛又滴溜溜地转了转，她猫着身子到门口向外探头探脑，试探着踮脚踏出半步，又有些犹豫地停了下来。

　　“爹从来没这么慌神过的。黄纸……后山……老祖是什么？”

　　“可立柱哥那边……哎！”

　　周家村后山，周老汉拎着那叠黄纸，健步如飞，仅仅几分钟便攀爬到半山腰，淌过一片金梨子，来到周家村的公用坟地。

　　转到坟地中间，周老汉急切的表情忽然定住，揉揉眼睛，快走几步，结巴道：“这？这是？！这是哪个天杀的把老祖坟给扒开了？！”

　　他赶来祭拜的坟墓，像是被定点爆破了一般，外圈泥土散乱，其中心洞开着巨大的坑洞！望一眼坟内，从中折断的棺材板，空空如也的棺材内部，周老汉如遭雷击：“陪葬品就算了，连老祖的尸骨……竟然连尸骨都给偷走了！这让我怎么跟夏岚交代？！怎么跟夏岚交代……”

　　呢喃几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夏岚，我周丰对不起你啊！不单被个少年媒婆搅得误了给老祖烧纸的时辰，还……不行！至少要把老祖的尸骨找回来！找回来……”

　　就在这时，忽有一股阴风在周老汉的脑后拂过。

　　诡异阴冷的感觉透彻心脾！

　　阴测诡魅的声音贴耳响起！

　　“嘻~哈~不~用~找~了~”

　　“我~在~你~身~后~呢~”

　　？？！

　　周老汉的目光在附近坟冢上掠过，僵硬回头。

　　腐朽得不成样子的破布鞋。

　　脏兮兮的大花寿衣。

　　在胸前勾起的枯瘦双手。

　　被散乱白发遮挡的脸。

　　隐约露出的腥红双目！

　　鬼、鬼啊？！！

　　“嘎——”

　　周老汉白眼一翻，仰面栽倒。

　　“哎？喂！抽了？”

　　“哈哈哈哈哈……”夏翼拨开挡住脸的白发，对着被吓晕的周老汉哈哈大笑，“这小胆……嘿呦豁！”

　　灵巧地小跳侧挪，夏翼回身看向擦肩而过、散发寒光的长剑，再看看害怕颤抖却又努力鼓起勇气手握长剑的少女，脸上的笑意不减。

　　“小丫头，出手够果决的，你叫什么名字？”

　　周小仙握剑的手紧了紧，反问道：“寿衣怪！你是人是鬼？”

　　呵，寿衣怪？夏翼脸上的笑意更盛几分，状似不满道：“我当然是人，你是要杀了我吗？无礼的小丫头，你叫什么？”

　　“是人……”周小仙气愤问道：“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吓我爹！”

　　“吓他？”

　　夏翼摇摇头，压低声音，仿佛在说某种秘密般道：“我一直穿着这身啊。说到这里，我得问问你，我那豪华的地下寝陵为何会变成荒山野岭的孤坟，一推就开的棺材板为何会被钉子牢牢钉住？弄得我差点没出来。”

　　周小仙：？

　　“没明白？”夏翼纵身跳回被扒开的坟冢，平稳躺进大小非常合适的棺材里，闭上双眼：“你爹烧纸来晚了，我爬出来催催。行了，我躺好了，烧吧。”

　　-.-？→╭(°A°`)╮！

　　当啷一声！

　　周小仙的剑掉在了地上！

　　“寿衣怪！还说你是人？！”

　　……

　　少顷。

　　呛鼻的浓烟将周老汉熏醒。

　　他朦胧的视线中，捕捉到了一堆火光，火光后，自家女儿周小仙正紧绷着小脸往里添黄纸。敲了敲脑袋，周老汉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看到的东西：老祖的坟墓被扒开了，尸骨被偷，然后我看到了一个……

　　“嘶……”倒抽了口凉气，周老汉环顾四周，呢喃道：“还在坟地上，但那怪物不见了，幻觉？咦，老祖的尸体也还在……老祖的尸体…也还在…在？”

　　“嘎——”

　　周小仙紧绷着小脸，愣是没注意抽冷子做了个仰卧起坐的老爹，闭着眼将最后一捧黄纸烧掉，她默数三个数，猛地睁眼向坟冢里看去，“妖魔退散！”

　　然而。

　　寿衣怪仍躺在棺材里，对着她笑。

　　露出洁白的门牙。

　　特别白。

　　“呜哇！”

　　小嘴一瘪，周小仙轻啼一声，转身扛起周老汉就跑！八十斤小小只的少女身板，力气却非同寻常，扛着一个百二十斤的男子竟丝毫不耽误跑路！

　　转眼就消失在了山路上。

　　夏翼这才从坟中跃出，拾起周小仙慌忙中丢下的长剑，抽出半截看了看，再拾起周老汉掉落的斗笠，扣在头上，眼前一道虚幻的光幕出现又消失。

　　“可爱的小丫头。”

　　“竟然八百年了吗？”

　　“重回人间，还是蓝天。”

　　“夏家的血脉也未曾断绝。”

　　“真好啊。”

　　寿衣和白发在微风中摇摆，夏翼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一缕无火的余灰飘进鼻孔。

　　“嗬嗬嘶～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