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行

　　四定城之北有座四定山，因有东定、南定、西定、北定四座山峰而得名，四座山中间是平坦的峰顶，是传道布法宝地，山间寺庙鳞次栉比，佛塔高耸，殿宇威武，常年香火旺盛。

　　四定山中地势平阔的好地方，早有龙光、普弥、天渡等名寺占据，其余大大小小寺庙，根据院舍规模，择地而筑。

　　在北定山西侧的山腰处，有一块褐色石碑，辈上用小篆镌着两字：不济。由于年代久远，石碑和字迹早已暗淡，不仔细辨别，很难看清这是一块碑，更别说碑上还有字。

　　石碑后有两棵苍柳，生得倒是粗大繁茂，却不知这两棵老柳树得了什么怪病，树干常年泛绿水，看起来异常肮脏，加上树干蜿蜒盘生在地上，乍一看像两个又脏又老的乞丐，让人不愿靠近。也许正因这个缘故，四定山上大小树木千百年以来都有人系红带许愿，唯独这两棵老柳树无人靠近，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块被遗忘的隐匿之地。

　　两棵老柳后不远有一座小院，土墙堆砌的院墙，若非仔细观察焚香后飘出的缕缕青烟，很难发现这小院竟是座寺院，因碑得名，小寺名叫“不济寺”。

　　四定山是佛法名山，相传云怒菩萨曾在这里讲法，后世所修庙宇名讳皆与佛家有缘，如普弥、天渡等，而用“不济”起名，与山上佛法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使得不济寺便少有人知。

　　不济寺位置偏僻，名气又小，不远处又有两棵脏柳，加上院内只有四人，香火稀薄，这使得不济寺内几乎无人前来焚香跪拜。

　　后来，四定山下的四定城里闹土匪，常有人上山躲进寺庙避祸，却都被悻悻抓走。可从来没人会逃进不济寺。以至于闹土匪几年，山上大小寺庙殃及不少，唯独不济寺安然无恙。

　　不济寺内共师徒四人：师父也是院主、大弟子法号心源、二弟子法号心慧、三弟子法号心智，师徒过着打水、劈柴、诵经、练功的简单日子，仿佛无关岁月、与世隔绝一般。

　　直到1981年仲夏的一个夜里，约莫十一点钟，院主吩咐二弟子心慧在正堂续了香，师徒准备回房睡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搅扰。

　　三个弟子面面相觑：不济寺向来清净，为何突然有人打扰？

　　院主立在正堂前，闭着眼吩咐大弟子：“心源，去开门。”

　　心源提起哨棒走向门口，卸下闩刚拉开大门，就有人“扑通”一声栽进来，也不起身，趴在地上便求救：“大师救命！大师救命！”

　　这一举动惊得心源捏紧手里的哨棒，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那人满脸是黑黝黝的血，看不清相貌，粗布衣服上破开一道道口子，看样子被鞭子抽过。

　　院主睁眼，来到门口俯身扶起那人，这才看见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

　　“施主起身，有事慢慢说。”院主脸上的表情像平静的潭水，波澜不惊。

　　在几个弟子搀扶下，那人被扶进东厢房，院主吩咐几人在门口守着，要单独见客。

　　三个弟子不知道两人在厢房里聊什么，期间传出婴儿啼哭声，院主唤三弟子心智端来半碗米粥，再无声响。

　　直到东边微微发亮，院主才将那人扶出来，送到门口，那人回身拜别，然后一瘸一拐下山去了。

　　三个弟子只知道这人留下一个小婴儿被院主收养，取法号心明，至于他姓甚名谁，为何遭此劫难，院主只字未提，他们也不会过问。

　　此后数年，没有人打扰，师徒五人依然过着吃斋念佛、烧香练功的简单日子。

　　心明7岁的一个冬夜，四定山上下起了雪，地上落了薄薄一层，没有风，山上一片沉寂，只有落雪簌簌作响。

　　院主吩咐二弟子去东厢房的火盆里添木炭，大弟子和三弟子陪着心明在正堂敲木鱼念经。

　　“咚！咚！咚！”

　　不济寺的大门被人叩响，或者叫猛踹！因为这一次敲门，比几年前那个夜里猛烈的太多，不时还夹杂着叫骂声。

　　院主泰然如常，立在正殿门前闭着眼，神情自若吩咐二弟子去开门，二弟子刚从东厢房添完木炭出来，听见师父吩咐，就径直去开门。

　　才打开门，就有六人夺门而入，个个穿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有人持刀，有人持棍。

　　“老和尚，快将那小孩子交出来！”

　　带头一人刚进门便直奔主题，他脸上蒙着黑纱，却没遮住两鬓络腮胡子，凶狠狠的，看样子是来索人的。

　　“阿弥陀佛，施主所指何人贫僧不知。”院主不睁眼，行僧礼。

　　“老秃驴，别装了，”为首那络腮大汉径直走向正堂，直面院主指着正堂里的小心明道：“这小娃不正是古家交给你的婴儿？”

　　心源徐徐起身，和心智一起把心明护在身后。

　　“施主可能认错了，这是贫僧的弟子心明。”院主不温不火。

　　那人见心源有意庇护那小娃，怒上心头：“弟兄们，这帮秃驴不识好歹，若不给点颜色，他们不会将这小娃交给我们，兄弟们，劈了他们！”说着，提刀直劈院主。

　　心智怎会坐看师父受辱，挥起哨棒打在一起，心源心慧也加入打斗，一帮黑衣人和几个徒弟在院里乒乒乓乓的打斗，那院主却站在正堂门前，不睁眼，也不阻拦，身后的心明也想跳下去，可院主拽住了他。

　　心源几人功夫了得，不几下就将一行黑衣人尽数打倒在地，个个抱着胳膊大腿抚摸嚎叫。

　　“请施主们离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与人交恶……”院主本想以胜劝退，可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他右耳微动，听见对面一人稀稀疏疏，仿佛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

　　灯光昏暗，好在下着雪映出微亮，院主微微睁眼才看清，竟是一把黑黝黝的手枪！

　　“几个秃驴，仗着武义耍横，来，再派一个上来，试试你的功夫厉害还是老子的枪厉害！”那络腮胡被逼急了，亮出枪，指着心源几人。

　　心源见枪，有些发怵，眼神中露出一丝畏惧，脚下缓缓向院主方向后退，这络腮胡子见心源怕了，枪口指着他大骂：“小秃驴，能打是吧？！”说着，“啪！”一声，枪托打了心源脑门一下，心源吃了痛，疼倒在地。

　　大师兄被打，心智箭步上前欲还手，那络腮胡子瞬间把枪挪向心智，心智看见枪只能后退，只听那络腮胡子一声“去你妈的！”抬脚就把心智踢倒在地。

　　院主终于发话了：“施主，贫僧说过，出家人，不愿与人交恶……”

　　那络腮胡子不愿听院主啰嗦，“咔嚓”一声开了保险，直戳戳指向院主，食指开始微微扣动。

　　心源几人紧张坏了，感觉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这几年在山上，可没少听到枪声。

　　眼见对面就要开枪，院主忽然睁眼，双目怒圆，尽是肃杀之气！

　　“嘭！”对面最终还是开了枪！

　　“啊~”只听一声惨叫，开枪那人捂着右眼直挺挺倒在地上，鲜血从手缝里涌出来，疼的一边嚎叫一边在地上打滚。

　　在场的人都懵了，明明开枪打向院主，为什么却是自己眼睛被击中？

　　再看那院主，居然又闭上了眼，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像一尊佛像。

　　其余黑衣人大惊，这和尚刀枪不入，非同凡人！竟纷纷拖起地上的头领夺门而逃！

　　望着仓皇而逃的歹人，院主淡然如故，徐徐睁眼望向院里的心慧，心慧的眼神正好与院主相撞，仿佛触电一般，谁知院主却对他微微一笑，转身对心源轻道——

　　“关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