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刀记

　　“我来到这儿的时候，这里还是个小牢。然后过了不久，你们那皇上还没说要搬到这里来。等他来之后，一切都变了。原以为的大赦天下，名单上唯独缺了一个我，然后整个‘东城’都被改造成了这个监狱的一部分。小兄弟，你是这五十年最对我胃口的狱卒。”刀客伍叁小口吃着自己最后一顿饭，随口说着话。

　　似乎没有什么逻辑。

　　监狱里所有的狱卒都对他讳莫如深，只有新来的这个燕不名敢凑到他跟前，有事没事跟他侃两句，他也愿意多说说。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如果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别吹了，我还他们和王爷喝过酒呢。”燕不名笑了笑，不是不相信这个人说的话，只是习惯性地开玩笑而已。

　　眼前这个叫伍叁的家伙看起来才四十岁上下，太平狱的改造是五十年前的事情！

　　不过这个全天下最顶级的刀客身上还藏着很多秘密。

　　“我从你们口中的南蛮独自一人走到了中原，想看看传说中最富饶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还没好好地看看，却在金陵遇到了一个人。”伍叁没有管他，轻轻酌了一口燕不名买的浑浊黄酒，咧嘴笑道，“她可真好看，靠在窗户边上，一口一口地喝酒，深海一样的眼神一打着我，就把我迷住了。”

　　“你为她杀了人？”燕不名很喜欢听故事，在这个压抑的监狱里，他感觉自己像只工蚁，隐藏着自己。

　　日复一日，漫无目的地执行着“上级”的指令，听这些故事，能让他舒缓一点情绪。

　　不过不停地追问，却是上辈子改不掉的职业习惯。

　　“嗯，我其实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是他死了之后，她很开心。”伍叁有些痴了，朦胧的醉眼看到了口中的那个她，“她告诉我，她在找一种酒，那种酒叫‘枕黄粱’，有了它，就可以忘掉所有的忧愁。”

　　“她没找到？”燕不名坐下来，看着伍叁，这个眼神浑浊的男人似乎在哭？

　　“找到了，然后她喝了下去，那天她跟我说了很久的话。她说，那个男人背叛了她，所以她想让他去死。他死了，她也找到了酒，但是她忘不掉他。”伍叁苦笑着，眼泪顺着脸颊划出沟壑。

　　“然后你把她杀了，还杀光了整个金陵城卖酒，陪酒的歌妓。”燕不名啧啧嘴，“然后呢？你没逃掉？”

　　“我当时就没被抓住，然后躲到了西域大漠里。”伍叁摇头，说道，“满大街都贴着通缉我的皇榜，我改头换面，在大漠里开了一个酒馆。”

　　“乌首令。”燕不名想起了一个小故事，平时休息的时候，他喜欢去南城的一个小酒馆听书。那里说书人经常来回来去倒腾这个故事。

　　“对，乌首通缉了我的人头，襄樊城里那个怪物在那个酒馆里抓到了我。”伍叁淡淡道，似乎这只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件小事而已，“其实那个时候我就不想跑了。然后那个皇帝就传口谕，把我关进了这个所谓的太平狱中。”

　　“他们在找你的东西，没找到之前，不会轻易杀了你。”燕不名冷冷地说道，“所以他们还没找到，叫我来找。”

　　“一把没有名字的刀，我拿到它，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伍叁终于说到了正题，碗里的饭菜也快被吃完，“如果你有一把没有名字的刀，你会给它取什么名字？”

　　“无名。”燕不名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干涩，喉头不自觉地涌起一股鲜血。

　　无名是这把刀唯一的名字，一千年前，它就叫这个名字了。

　　不是这把刀没有名字，而是这把刀的名字，就叫做无名。

　　这是找到无名的最后一个机会，也是这个燕不名脱罪逃身的最后一个机会，在这个破败，肮脏，污臭的牢房里，时间似乎都凝固了。

　　“无名是左手刀。世人都知道我是左撇子，却不知道无名是左手刀。这把刀还有一个秘密，却只有你自己去找了。”刀客伍叁目露精光，提起浑身的精力，有些回光返照，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你是谁，我不希望这把刀蒙尘，所以你听好我说的每一个字。”

　　——“莲花之落，天地之祸。莫有知觉，岁在荧惑。”

　　伍叁说完，毫无征兆地七窍流血，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燕不名缓缓站起来，猫着身子，右手为他阖上了双眼，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手。

　　不远处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浑身黑色，龟息在此等待的暗首拖着伍叁的尸首，离开了牢房，没敢抬头看燕不名一眼。

　　“岁在荧惑。”燕不名轻轻撕下覆盖在脸上重金打造的丑陋面皮放进口袋，露出洁白如玉的脸颊，温婉的眸子扫了一眼漆黑的牢房，轻轻地念了一遍最后一句话，嘴角勾起了一抹不自然的微笑，“原来真的和火有关。”

　　千岁府坐落在内城之中，紧邻着恭王府，连规制也与隔壁的王府一摸一样，雕墙画壁，飞檐走蛇，只是走廊回环，更加繁冗复杂，第一次来的客人总会走错。

　　燕不名已经独自来了几十回，却是闭着眼睛也很难走错了。

　　“给千岁请安。”到了千岁午睡的小屋，燕不名独自一人入内，跪在软榻之上，轻声道。

　　香炉里盛着异域进贡的香料，燃了一半，熏得满屋异香。

　　“嗯，起来吧？”伺候的小太监在身旁扇着风，千岁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睁开，却不翻身，懒懒地问道，“何事？”

　　“伍叁死前说了一句话，莲花之落，天地之祸。莫有知觉，岁在荧惑。”燕不名低着头，“千岁，是不是要派人去找。”

　　“消息散出去了吗？”千岁声音有些嘶哑，“先等等，是从太平狱那边传出去的吧。”

　　“是的。”燕不名点点头，“那如果有人先我们一步？”

　　“叫城里的暗首都紧紧盯着那几位爷，咱们做事得干净。”千岁的语气有些冰冷，“只有到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再用那些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