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在等谁

　　二零零一年八月，湖北与重庆交界处的黄水镇。

　　全中国的知了都“热死了、热死了”地叫得声嘶力竭的酷夏，这里像被神仙下了结界，清风习习、凉意阵阵，白天穿外套、晚上盖棉被。

　　难得这天下午，比前两天暖和不少，阳光热烈地洒在小路边山溪之上，仿佛无数只金色的小鱼在游来游去，又似仙子飘过时，舞动闪烁的金缕飘纱。小路边丛丛簇簇、如云似海、姹紫嫣红的野花，被一阵潮润的清风撩过，甜润的花香和野草的清香，瞬间钻入鼻孔、喉咙、心脾。清澈澄明的溪水下游来游去的鱼虾、闪闪发光的鹅卵石，吸引着孩子们，他们光着脚丫站在水里，快活地抓鱼、打水、追逐、嬉戏。

　　重庆某部队的首长考虑到正值暑假，这些干部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团聚了，特意安排大家带上家属，兄弟们集中开会，嫂子们带着孩子在附近自由放松。负责宣传的小季，身着便服举着相机跑前跑后地拍照。

　　“快看快看，那个小女孩，真是太好看了！”

　　“这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

　　赵紫红顺着肖芝兰指的方向望过去，斜对面岸边岩石上，一位衣着入时的年轻女子抱着个大概两三岁的小姑娘。

　　“真的呢，哎呦，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孩子！她的皮肤一看就滑滑嫩嫩，像米豆腐做的！”紫红瞬间目不转睛。

　　蓬蓬的公主裙像一朵云轻托着这精致的小人儿、同样洁白的打底袜，暗花同色小皮鞋，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织法繁复的白色小毛衣，一顶宽沿小太阳帽下，卷曲的深棕色头发自然流畅地在风中跳跃，更衬托得她肌肤胜雪、红唇如樱、粉雕玉琢。她专注地盯着流动的溪水，美得好像油画中的小天使。

　　小姑娘身边还有几个人，穿着打扮都很讲究。黄水才开发没多久，刚刚撤区并乡成为黄水镇，来这里度假的，基本都来自川渝鄂，这一方水土滋养着一看就大同小异接着这里地气的一方人，唯有那几个人，一看就来自另一个世界。

　　赵紫红和肖芝兰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不好意思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于是聊会儿天、又朝那边望望。这群家属，孩子们光着脚丫、卷着裤腿在小溪里快乐地打闹，妈妈们坐在岸边的岩石上披着暖阳、吹着清风、摆着龙门阵。

　　突然，一声惨叫，像一把利刃，划破了这被定格的美好。

　　这个宛如梦中天使的小女孩，正是章青玥，妈妈胡丽莉抱着她，和身边的亲妈、婆婆聊着天，丈夫章坤、章坤的顶头上司郭老板和驾驶员在不远处。玥玥看到小溪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弓着身子想去摸。

　　“玥玥，鱼就不要抓了，它的妈妈会想它的。你看那些鹅卵石是不是很漂亮？五颜六色的，像不像宝石？妈妈去给你拣几颗，好不好？”

　　玥玥懂事地点点头。丽莉在身旁岩石上最平整的位置垫了条毛巾，再小心翼翼地把玥玥放在毛巾上坐好，她脱了鞋袜，顺手递给身旁的胡妈妈：“妈，帮我放在你那边，不要搞湿掉了。”

　　胡妈妈接过鞋子，转身放在岸边。

　　丽莉的脚一伸进溪水，就惊喜地叫了起来：“呀，水很浅的，才到我这里，好清凉啊！太舒服了！”

　　“妈，你要不要脱了鞋来试试？”溪水在她的脚踝边轻快地流动，像在轻吻她的肌肤，脚底的鹅卵石也像在给她柔和地按摩，在上海土生土长的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快乐，她兴奋地向两位妈妈招手。

　　“才这么浅，一点都不用怕的！”她把脚丫子抬起来，对着两位妈妈俏皮地翻动着脚趾。

　　“那也行，试试吧。”玥玥的外婆胡桂香毕竟还不到五十岁，生性开朗，禁不起女儿的诱惑，立刻脱鞋袜。

　　“我就不下去了，我过来看着玥玥吧！”玥玥的奶奶文静娴坐在最远处，起身朝玥玥这边走来。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三个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玥玥居然从岩石上一头栽下来，掉进溪水里，发出一声惨叫。

　　岩石边有个小男孩，背朝玥玥，弓着身子，不知道是在抓鱼还是拣鹅卵石，听到玥玥的叫声，他回过头来瞟了一眼，看到水里的小女孩，立刻笑得幸灾乐祸。

　　飒沓如流星的白衣少年，在溪水中飞步而来，他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衬衣被风扬起、急速飞溅的水花在他脚下变成了水晶般的光影，头顶金色阳光、脚踏银色水珠的他，宛如从天而降的山林王子。

　　三位妈妈还在懵着呢，少年一把将玥玥从水中捞起，双手托在怀里，玥玥身上的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裤。

　　胡丽莉疯了一般地冲过去，一把抱过玥玥：“宝贝、我的宝贝，你没事吧？”

　　外婆、奶奶、还有远处的章坤，都冲了过来，几个大人七手八脚地围着玥玥。

　　没多久，一位年轻男子跑过来，急切地对他们说：“快跟我来，我们旁边有急救车，让医生处理一下。”

　　好在水很浅、又捞得快，玥玥只是呛了点水，在医生的帮助下，咳嗽一阵后，没什么事情了。

　　“谢天谢地啊，是妈妈大意了！宝贝，真是对不起！”胡丽莉搂着女儿泣不成声。

　　“是我不好，嘴上还说着走过去看着玥玥呢，腿脚慢了呀！年纪大了，笨手笨脚，快一点点，玥玥都不会掉下去的呀！”奶奶文静娴后悔不迭。

　　“是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贪玩，下什么水哟，老老实实看着孩子不就好了吗？”外婆胡桂香也在擦眼泪。

　　“是我不该走那么远的，本来女儿一直是我抱着的，还是我偷懒了。”章坤也在自责。

　　“幸亏那个男孩子反应快，冲过来救了玥玥。”

　　“对了，那个孩子呢？”

　　章坤说完，一家人才突然想起：光顾着玥玥，居然一点没留意那个救她的男孩去了哪里！

　　“哎呀，我们真是太不应该了！”

　　他们抱着玥玥四下寻找那位白衣少年，可是，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仿佛那只是半幅溪藤中的林间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