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前行

　　持续了一下午的校内院间围棋联谊赛终于结束，一位身着笔挺西服的绅士模样的主持人拿着话筒走上台激情满怀地宣布获奖者：“经过一番龙争虎斗，本届春兰杯围棋大赛终于诞生前三名：成太阳，毕亦，苑细妹。下面请这三位棋手上台领奖。”

　　在台下观众的欢呼下，一位上衣身着一件白衬衫，下衣着一件黑色西服裤，脚踩一双黑皮鞋的男子站立起来：那背影皎若游龙魁梧奇伟。只见他缓缓走上领奖台，转过身来那一瞬间，让台下学姐学妹们一阵欢呼：“成太阳，成太阳，成太阳……”或许是那隆准丰颐的五官，或许是那两道浓密的剑眉，或许是那一双深邃的眼眸。而那成太阳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熟练地露出了文静曼雅的微笑，这莞尔一笑更是让台下少女们发出尖叫，沉迷于美好中无法自拔。

　　在主持人的引导下，成太阳被安排站在中间，手持获奖证书与奖杯，笑模悠悠地看着前方的镜头。

　　挣脱了狂热的观众，成太阳从礼堂出来，顾不得许多，迫不及待赶往宿舍：快要临近期末考试，难得的周末还用来参加春兰杯，以至于今天的复习任务还没有完成，得赶紧抓紧时间弥补回来。

　　正失神间，后来传来一句柔和女声：“学长等一下。”

　　成太阳回过头去，只见一位扎着马尾辫、留着齐刘海的女生娇娇滴滴地站在身后，那眉清目秀的瓜子脸上的一双水汪汪明媚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中透露着半点温雅半点放诞：原来是围棋社同专业的一个学妹：关雪芳。

　　成太阳不由地低下了头，只见其身着宽松短袖T恤衫，运动短裤下的腿纤细而修长，脚踝套着白色运动中筒袜，那白色的运动鞋上有点灰尘：应该是刚刚跑完步。

　　“学长？”听到这句，成太阳才缓过神来，注视着对方的双眼。

　　见着成太阳迷离的眼神，关雪芳满面欢容道：“学长好厉害，几乎是连胜到最后。”

　　“谢谢夸奖，其实大家水平都挺高，可能是我运气好点。”成太阳边走边道。

　　“学长这么优秀，弄得我压力好大。”关雪芳自愧弗如道。

　　“不用着急，慢慢来。围棋这东西要多学多练，急是急不来的。”成太阳补充道：“你学围棋才一年，就有四段的水平，说明你的天赋还是很不错的。”

　　关雪芳不觉莞尔道：“嗯嗯。之后还得拜托学长多费点心思呢。”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能教你的最多是一些常识，更多的还得靠你自己去悟。”

　　“我想有一天跟学长下棋的时候，能跟学长平分秋色。而不是被学长完虐。”

　　“青出于蓝胜于蓝，相信你可以的。”成太阳冁然而笑道。

　　两人走过一家炸鸡店，关雪芳挽着成太阳手臂道：“学长下了一下午的棋，也该补充补充能量了。”

　　这时成太阳的肚子不争气的响了起来，妥协道：“看样子确实是饿了，那就先吃个饭吧。”

　　关雪芳得逞得微微一笑和成太阳一并走进店内。

　　“老板，来一只烤全鸡，再来两个汉堡，还有两瓶可乐。”关雪芳兴奋道。

　　成太阳正要上前扫码，关雪芳拦道：“还是我来吧。”

　　成太阳诧异道：“你请我？”

　　“那可不，你下了一下午的棋，可得好好犒劳犒劳你。”

　　“那多不好意思。”成太阳边说着客气话，边收起手机向楼上走去。

　　见楼上空着没人，成太阳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包场一样。

　　成太阳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望着四周空空的桌椅，不禁摊开双手，背靠着椅背，享受着这片刻的寂静独处。

　　不一会儿，见关雪芳走了上来，成太阳收回双手，背离椅背，正襟危坐，将那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

　　关雪芳走到成太阳对面的位置坐下道：“这家店挺安静。”

　　“确实是，我就挺喜欢这种清静的感觉。这要得益于外卖的普及，大家都点外卖了，门店自然空了许多。但是我更愿意到饭店吃，这样更有感觉。”

　　关雪芳赞同道：“是啊，现在大家越来越懒了，连吃个饭都不愿出门。但是学校外卖只送到楼下，以至于现在还出现了宿舍兼职将外卖从楼下送到寝室门口的服务，连下楼都懒得下来。学长你说以后会不会还有喂饭的服务？”

　　“应该是有的，有需求就有产品嘛。”成太阳回道：“这不又有代买早餐、代取快递的行业吗？”

　　关雪芳继续道：“所以说科技的进步总是会使人变懒。像什么洗碗机、洗衣机，现在的人连衣服、碗筷都懒得洗了。就如同学长你说的，连去快递站拿快递都懒得去拿。”

　　“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但并不能涵盖所有。人类文明的进步与科技的进步是同时的，科学技术会帮助人类从繁琐的机械重复劳动中解放出来，以从事更有创造性的劳动，这其间不乏一些重体力或者是无趣的劳动。所谓的变懒，只是体力劳动的减少，并不意味着脑力劳动的缺失，科技是不能代替人类思考，哪怕是现在的人工智能也达不到这个地步。”

　　关雪芳继续问道：“可是现在的人工智能以及大数据演算正逐渐帮助人们进行选择，这不就是要代替人类思考吗？”

　　成太阳凝然沉思，回道：“大数据时代的人们确实是存在这样的情况。以前的选择单一是因为资源匮乏，人们不得不选择所存在的某项；后来生产力快速发展，人们的选择变多，与此同时，又出现了选择困难；现如今，通过大数据演算根据人们喜好而推送的，恰恰是个人所愿意选择的。从这个角度看，人们的选择从被动单一到多样，再到主动单一。这种单一会使得人们思维固化，从而变得机械性。”

　　关雪芳若有所思，成太阳继续道：“其实人的思维本就是一种程序，思维越固化，程序越单一，人的机械性就越强，可塑性越弱。科技的发展只是加速了低智商人群的思维固化进度，并不能代表整个人类。人类精英终究是站在时代的前列，引领着时代发展，毕竟科技也是人类所创造的。”

　　关雪芳赞许道：“是啊，思维固化确实很可怕，我也一直警惕着自己的思想单一。”

　　成太阳补充道：“正所谓‘唯上知与下愚不移’，不移者即固化，固化则止。除非已经到达了顶端，否则就此止步，十分愚蠢。我们都不是神人，一直都在路上。”

　　见此话题已经讲的差不多，关雪芳赶紧又起了新的话题道：“快要期末考试了，学长复习的怎么样？”

　　“班里面的一等奖学金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院里面的特等奖学金还是有点难度。”

　　“为什么这么说？”关雪芳疑问道。

　　“汉至唐代的哲学有点难理解，特别是佛教的传入与早期中国佛教哲学。佛教体系与儒家体系截然不同，但是又与道家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各个法师、各个宗派都有点相近，很难分清。可能是中国与印度的文化差异，也可能是我的理解能力不够。”

　　关雪芳听了，感同身受道：“确实是。在我学过佛教传入后，我不得不承认佛教哲学的精明，同时为道、儒惭愧。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佛教最后是被儒、道同化了，现在才知道，是儒、道的妥协，致使儒、释、道三家并立。”

　　成太阳接着道：“佛教传入中国，也得中国化。宋明新儒家确实吸纳了佛教尤其是禅宗的思想。”

　　“佛家兼顾两家之长而无两家之短，这是我很难以置信的事实。道家讲无为自然，佛家讲空戒似是同理，然而佛家却比道家勇敢些。当看到《沙门不敬王者》，我真的是大吃一惊，在那样的专制时代竟敢如此宣扬，这与老庄弃官场而奔田野的逃避不知强了多少倍。与此同时，佛家又讲度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大无畏与儒家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又不知强了多少倍。”关雪芳趁机展现自己的学识。

　　“佛教哲学的优势确实非常明显。”

　　得到成太阳的认可，关雪芳逌尔而笑道：“这种优势难免让我作为中国人有点妄自菲薄，没想到最古典的中国哲学在收到西方哲学第一次入侵时就这么不堪一击。佛家还有墨子的侠义的感觉，面对王权勇于斗争的侠义。”

　　成太阳纠正道：“佛教文化早已融入成为中华文化的一个内在组成部分。”

　　关雪芳反驳道：“不知是它融入到了中华文化，还是中华文化做了妥协。”

　　“佛教在中国的生根散叶跟王权的支持是分不开的，佛教也是主动迎合王权的。”

　　关雪芳进一步问道：“如何看待《沙门不敬王者》？这就好像西方的“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一样，这是中国封建帝制的底线，连这个底线都被戳穿了。”

　　成太阳只淡淡道：“欧阳修《归田录》写了这样一则故事：太祖皇帝初幸相国寺，至佛像前烧香，问当拜与不拜，僧录赞宁奏曰：“不拜。”问其何故，对曰：“见在佛不拜过去佛。”赞宁者，颇知书，有口辩，其语虽类俳优，然适会上意，故微笑而颔之，遂以为定制。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议者以为得礼。”

　　“这就更过分了。本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人见了皇帝都要跪拜。现在皇帝居然要拜佛。然后双方讨价还价：都不拜，平起平坐。皇帝还以为自己赢了。”

　　成太阳沉默了会儿道：“佛教与现实王权的关系是复杂的。赞宁恭维宋太祖是“现在佛”，难道不是对王权的一种妥协？宋太祖的问话，就是想跟佛祖比比大小嘛。”

　　“对呀。”

　　“所以，佛教就赢了？”成太阳继续反问道：“历史上王权发动的多次灭佛运动又怎么说？没有王权的支持：免税、给土地，佛教在中国能活？”

　　关雪芳嫣然一笑道：“我的理解是：说不过就动拳头。多次灭佛运动不正说明了佛教宁死不屈吗？”

　　“我的理解却是：佛教与现实王权不是谁赢谁输，不是单方面的让步和胜出，佛教需要现实王权的支持，所以必定也要对王权表示基本的臣服。”成太阳进一步道：“佛教与儒道两家的差异是明显的，如何找到佛教与儒道两家的共同点，以及佛教内部各派的差异并对号入座才是最难的。”

　　关雪芳深有体会道：“这个确实是有点难。就像‘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以及‘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仅仅差别数字，其境界便截然不同。”

　　成太阳补充道：“对，这是两个境界。类似的还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第一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第二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第三境界。还有尼采的‘第一境界骆驼，忍辱负重，被动地听命于别人或命运的安排；第二境界狮子，把被动变成主动，一切由我主动争取；第三境界婴儿，活在当下，享受现在的一切。’这些理念都很相似，正如同‘般若’类似于‘道’。能发现不同与相同还不够，还要发现不同之间的共同点以及相同之中的差异点。后者才是比较难的。”

　　“是啊，不过学长，你已经连拿三次特等奖学金了，说明你的实力还是很强的。你不理解的，别人也不一定能理解呀。”关雪芳激励道。

　　“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太多了，哪怕是班里面的第二名也比我差不了多少。更何况分数也只是一种表象，并不能证明自己的什么实力。我这方面要是理解不了，就是一个短板、缺陷。学习就是这样：不进则退。”

　　“学长对自己还是太严苛了。”关雪芳正说间，服务员已经将做好的炸鸡与汉堡、可乐端了上来，摆在两人的面前道：“两位请慢用。”

　　看到眼前的美食，成太阳的肚子又响了起来。

　　关雪芳看着成太阳吞了吞口水，笑嘻嘻道：“看来学长是很饿了，快吃吧。”

　　成太阳摇了摇头道：“女士优先，你先请。”

　　关雪芳会心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拿起了汉堡吃了起来。

　　成太阳见关雪芳已经开动，也急不可耐的拿起汉堡吃了起来。

　　关雪芳见成太阳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俊不禁道：“慢点吃。”说着放下汉堡给成太阳开了瓶可乐道：“喝点水。”

　　“这一下午精神高度紧张，真是消耗了不少。”成太阳见关雪芳递过来可乐，接过道：“谢谢。”

　　关雪芳看着成太阳吃的津津有味问道：“学长这么优秀，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成太阳自顾自的吃着，没有多说什么。

　　“怎么可能，我身边闺蜜有好几个都暗恋学长呢。”关雪芳调戏道。

　　“然后呢。”成太阳漠然无动继续吃着。

　　“学长不打算找一个下手？”

　　“为什么要下手？”成太阳觉得莫名其妙问道。

　　“学长你看着身边一个个成双成对的，不羡慕啊？”

　　成太阳将最后一口汉堡吞下，喝了口可乐，打了个嗝，调整一下气息回道：“羡慕有啥用？有些东西并不是我羡慕就能有的。”

　　“怎么会没有呢？”关雪芳引导道：“学长你看啊，你自身条件这么好，我再告诉你谁谁谁暗恋你，你瞅准一个去表白，爱情不就来了。”

　　“这真的就是爱情吗？”成太阳反问道：“这明显就是套路人家嘛。”

　　“你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关雪芳急道：“别人都没说你是套路，你自己就说自己是套路了。”

　　“我做不到自欺欺人。”

　　“你”关雪芳又词穷了。

　　“我怎么了？”

　　“你吃饱了没？”关雪芳气悻悻道。

　　“还没有。”

　　“还有只鸡呢，继续吃。”

　　“哦。”成太阳动手掰下一只鸡腿给关雪芳递过去，关雪芳赌气道：“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那好吧。”成太阳说着将鸡腿塞进自己的嘴中。

　　“其实学长，我请你吃饭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关雪芳纠结道。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找我肯定有事。”成太阳边啃鸡腿边道：“我不会因为你请我吃顿饭，就影响我的选择，所以你也别不好意思。”

　　“跟学长说话就是爽快。”关雪芳接道：“下个礼拜学校不是要举办嘉德威杯大赛嘛，我想你跟我一起参加双人组。”

　　“双人组，单人组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以你的水平拿到前三名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就不想带我一起拿冠军啊？”

　　“冠军对我来说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成太阳无动于衷道：“而且名次这个东西只要水平到了，拿不拿都是自己愿不愿意的事情。提升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比赛什么的都是浮云。”

　　见关雪芳没说话，成太阳补充道：“再者说了，快要期末考试了，忙着复习还来不及呢，真没时间去练琴。”

　　“那学长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参加这个春兰杯？”关雪芳质疑道。

　　“没办法，班里面非得要我出场，说是给院里争个面子。你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这个班长只能是妥协喽。”

　　“那好吧，就不强求学长了。”关雪芳有点失落道。

　　“下次有机会我请回来。”

　　“谁要你请了？”关雪芳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起身离开了。

　　“怎么就这么走了？你汉堡还没吃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