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87年(光绪十三年),满清政府的统治逐渐走向下坡路。法兰西共和国刚刚在中国得势,葡萄牙也插足一地,满清帝国开始动摇。
满清帝国无疑是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不断地压迫民众,使得贫苦的百姓对它的怨恨越积越深,最后事态恶化,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余地。一些不起眼的寸土之上,一个个英勇的爱国之士正在酝酿隐忍,蓄势待发,不久就要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动作。
时值盛夏。
沧州,一个不大的县城。天气炎热,烈日当空,酷暑难耐。
沧州南门外大石桥东义和集市的拐角处,有一个贩卖水产品的回族摊位上,男贩子鼻直口阔,体格壮硕,他赤裸上身正在收拾早晨打上来的鱼。肌肉的线条和弧度随着他每一个细小动作而变化,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顺着古铜色的皮肤往下淌。
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坐在小板凳上,整个人躲在那个鱼贩子的阴影里,拖着腮帮仰头凝视他面前宽阔的背影。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身材臃肿、满身肥肉的粗汉子,笑盈盈地对这位忙得满头大汗的鱼贩子说道:“王师傅,我儿子很想跟您学翻杠子,您有时间指点指点他?我哪天领他去您家?”
那个被喊作“王师傅”的鱼贩子很豪爽地答应了他:“成啊,你晚上到我家把他带来见我。另外,如果令郎不嫌弃的话,我倒是愿意收他为徒,成为我的第一个关门弟子。”
那个脸庞胖乎乎的粗大汉向那个被姓王的鱼贩子抱拳,道:“那实在太好了,我今天晚上就带犬子登门拜访。”说完,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去。
碧波漾漾的湖面上一只小木船朝这边行来,船上是一个饱经风霜、两鬓已白的老头,粗大的喉咙声顺风传来:“哎,王师傅您要收徒啦!哟!今天的收获也不少,看来今天对于您王师傅来说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啊!”
那个“王师傅”莞尔一笑,自行惭秽的道:“刘伯父,您还是叫我小福子,您是我的长辈,师傅这个称谓我实在不敢当。您哪以后就甭拿我寻开心了,我哪有那么多的福气呀!”
刘老汉哈哈笑道:“我和你爹也算是旧交,当年你爹给你取名‘洪福’,就是希望你洪福齐天、万寿无疆!不要怪我总拿你的名字开玩笑,你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经常拿你寻开心,改不了啦!王师傅!”
王洪福遮遮掩掩的道:“好啦!刘伯父,您再说下去就快要把我小时候的糗事都抖出来呢!”
刘老汉“咯咯”地笑个不停,道:“小福子,你当年的糗事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哦!”
刘老汉轻轻摇撸,船头劈开波浪,缓缓地朝这边岸上靠近。小男孩这才看清了这个和王洪福有说有笑的老伯,顿时有些莫名的心酸。老人家骨瘦如柴,穿着破旧的短袖布衫,一层老黑油皮暴露在外,上面还有几道伤痕。
“刘伯父,您这身上何时又添上了几条新的疤痕?!”王洪福惊讶地问道。
那位刘老汉似乎有些麻木不仁,满不在乎地说道:“唉,这都是些轻伤、轻伤而已,早已经习惯了。”
王洪福看着有点心疼,义气勃发地说道:“您老就别再这么折腾自己。您年事也已经很高,干嘛非得讨那么多的田地。现在朝廷苛捐杂税,您这样反而苦了自己。”说这话时,这个粗犷豪放的粗汉子眉毛轻挑了一下,露出同情的眼神。
刘老汉长叹一口气,扯了一下身上的破烂衣衫,道:“没法子呀,这就是命啊!为了活下去,不这样怎么才能维持生计呢!”
说完,刘老汉用拳头在后背处敲了敲,慢慢背起船上的蛇皮口袋走上了岸,踽踽前行。
望着刘老汉那隆起的“驼峰”背影,王洪福不禁将拳头捏得“咯噔咯噔”的响。没多大功夫,便将目光转投向自己身后、坐在小板凳上的小男孩,严肃地对其说道:“子平,以后等你长大了,你一定要努力做个有用的人。如果你能登上仕途,在朝为官,要做一个造福百姓的好官,听见了吗?”
小男孩虽然听不懂父亲在说些什么,但惧于父亲此时的威严,也只好假装明白,点了点头。
夜深了。
灯火通明,照亮着一间破旧的房子。
屋子里油灯下摆着一张四方小木桌,唯独缺失一个桌角。
桌子上土头土脸的就只有一个菜---咸菜烧鱼,一碗菜汤看不见一点油花,但菜碗周围却放着三个饭碗,桌旁坐着的是白天的那对父子———王洪福和其子王子平。一个妇人不停地给这个六岁小龄童的饭碗里夹菜,惹得坐于她对面的王洪福朝她瞪眼。
终于是实在看不下去,一掌连同夹着的一双筷子拍在桌子上,原本就有些“嘎吱嘎吱”作响的坏桌子被震得摇摇晃晃,响的更厉害了。
王洪福生气地冲面前的这个女人吼道:“你在干什么呀,吃你自己的饭,筷子怎么就闲不住?!”
被他这么一吼,那个女人登时吓得有些面色发白,口齿有些不楚却理直气壮地反问一句:“我...我...我只是想关心一下...关心一下我自己的儿子,难道这也不行吗?”
王子平吓得哼都不敢哼一声,默默地低头吃着碗里的饭。
王洪福微微扭了一下脖子,看着那低头只顾吃饭的王子平,严厉声再次响起:“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足,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位老爷爷你知道他的生活有多么艰辛吗?你个臭小子有口饭吃有的穿,给我听好啦,好好念书,俺们王家得出一个秀才。你可不能像你爹我一样一辈子就是个粗人,听见了没有,子平?!”
王洪福粗大的嗓门早就把王子平吓得浑身直哆嗦,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道:“哦~”
吃过晚饭,王氏收拾完桌上的碗筷,放进一个木桶拿到厨房里洗去了。客厅内,王子平还在听着父亲没完没了地唠叨个不停:“子平,原谅爹,刚才也是一时冲动,对你言语上有些过分了。你如果不服气的话,就争口气给我看看,我相信我老王家的男儿个个都不是废物!”
这些话现在灌输给一个尚未懂事的六岁娃娃,有点为时过早,却也不算早,王子平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帷幕。
这沧州城里一提到“粗胳膊王”,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有甚者从外地来的也都听说过他的大名,有些慕名而来的都想投入他的门下拜师学艺。不过,有些本领、会不少功夫的王洪福更情愿别人找他不是因为他的武术,而是冲着他的水产品---他的本行而来。
练了几辈子的武,王家也算是个武术世家了。从王洪福的爷爷、王洪福的父亲、再到如今的王洪福,这中间隔了数代人,还是家贫如洗,王洪福就想在王子平这一代改一改家风。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嘀嗒嘀嗒”的响声,门被推了开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阵阵怪笑声顺着风飘了进来,一个肥墩的身材在地面拖出一条庞大细长的黑影。
王洪福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慢慢移动的木门,一个胖乎乎的大脸突然冒了出来,笑呵呵地抱拳道:“呵呵!王师傅,我把犬子领过来了,还请王师傅看看犬子能不能习武?”
王洪福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早上在城南岸边碰到的卖猪肉的牛五。王洪福抬起头,做仰天沉思之状,问道:“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知令郎是否愿意留在这里?”
牛五顿时提高了嗓门,朝着门外大声喊道:“富贵,快进来拜见你师傅,快点!”
不多时,一个寿桃脑门、圆乎乎大脸的矮胖小子从外面跑了进来,一下子扑到了牛五的背后,似乎有些害羞。
牛五拽着那个胖小子肉肉的小手,拉到王洪福跟前,说道:“王师傅,犬子有些害羞,我把他带到您面前了,把他托付给你。如果这小子胆敢偷懒或是不听您的话,您大可以替我好好地教训他......”
这番狠话都撂出来了,王洪福心里有了一杆尺,微笑着回道:“牛大哥,令郎体格健壮,是个练武之材。令郎交给我,您放心回去,我会好好教他。他若肯刻苦习武,我不会责罚他。”
听了王大师傅的这句话,屠夫牛五如同吃了定心丸似的,再次朝他抱了抱拳,便推门而出,离开了王家。
六岁的王子平躲在门后面窥视了这拜师的全过程,心中暗暗地对王洪福心生敬佩之情,王洪福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更加高大。
胖小子在自己的父亲走了以后,仍然有些害羞,低着头扯着下衣襟角沉默无言。王洪福虽然平时一副凶神恶煞、冰冷的样子,内心热乎的很。他知道这么小的娃独自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难免会有些害怕。于是,很和蔼地问道:“娃子,你多大呢?叫什么名字?”
胖小子小声地回答道:“八岁,我叫牛富贵,师...师傅。”
王洪福一听大惊,心想:这小子虽然看上去不那么活泼,可还是敢叫人、会叫人的。武功练的如何,就得看他的悟性了。
王洪福干咳了一声,郑重地说道:“富贵这个名字,有大富大贵的意思,看来你爹原本希望你以后能大富大贵。不过,不可规避现实,想要在这黑暗的年代求个温饱,那还得看真本事!听明白了吗,贵儿?我以后就这样叫你啦。”
刚才小头还低垂着,听了王洪福的这番话牛富贵慢慢昂起头,那双灰黑色的双眸眨巴眨巴地看着王洪福。就在这时,门外的王子平突然冲进来,冒冒失失地来了这么一句:“爹,我也要习武,我也要习武!”
当听到自己的儿子向他提“习武”这两个字的时候,王洪福两眼睛闪现出怒火,对着王子平就是一通大骂:“逆子!不孝儿!老子不是说过不许你有习武的念头,当老子的话是耳旁风嘛?!你个忤逆子,给我滚回屋去好好反省反省!”
被自己的亲爹当着外人的面迎头棒喝,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犹如这盛夏的暴雷,在他的头顶炸响,吓得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牛富贵也受到了惊吓,脸上写满了“恐惧”二字,小身体在瑟瑟发抖。就算是在家里,也从未见过老爹发过这么大的火。
王氏听见这吼骂,忙从厨房走出来到客厅。
“我说当家的,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小心别把孩子们吓坏了。”王氏红唇微启,劝道。
“都是这个不孝子,他想气死我才肯罢休!”
“多大的事呀,值得你这样大发雷霆?”
“这个忤逆子就是想气死我,我让他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如果能步入仕途那就更好,光宗耀祖。没想到这小畜生硬是和你唱反调,死活都要学武,真是气死我呢!”
王氏拉着王子平的手,拉到一旁问道:“平儿,听你爹的话,咱不要习武呢,好吗?”
“不,娘,我要习武,我要习武。”小子平拽摆着王氏的手,撒娇地恳求道。
面对王子平的这般恳求,王氏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对坐在板凳上晃着大腿的王洪福说道:“当家的,既然平儿这么想习武,你身为孩子的爹就教教他呗。”
王洪福本来就很生气,这么一说反而更加火大,斥责道:“哼!子平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你总是一味地宠他、由着他,这才使得这个小畜生都学会抬杠呢!你,给我闭嘴!”
王氏被王洪福说的俏脸发青,什么也没再说,贝齿轻咬着下嘴唇。
她的一举一动都尽在王洪福的眼里,王洪福晃着粗壮的大腿,跟王氏打了个眼色,王氏便不再罗哩罗嗦。
一旁的牛富贵在一边看傻了,吓得大气也不敢透出来,直到王洪福发话:“贵儿,你先去休息,我让你师母给你打扫一间客房,明早我教你一些基本的武功入门心法,你先随你师母去你睡觉的地方。”王洪福对王氏打了个眼色,朝牛富贵以及王氏摆摆手,客厅内只剩下他和王子平两个人。
两人皆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王洪福这才冒出几句:“子平,你要习武的事我是不会同意的,你甭想呢。不过,如果你能在学堂里把书念好,或许我会教你个一招半式防身,这是你爹我最大的让步,不要再逼老子呢!”
王子平不敢抬头看王洪福的眼神,他害怕那种杀气逼人的双眸,只能低着头轻声的道:“嗯,知道了爹,我一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听着王子平答应得这么爽快,王洪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觉得子平的性格还是像他。
翌日清晨。
太阳从东面探头探脑地出来,洋洋洒洒地在沧州古色冰冷的城墙之上铺就了一层黄色的“地毯”。远处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奔跑而来,那中身形不是别人正是王子平。
“嘿咻嘿咻~~~”嘴里不停地喊着小号子,额头上时不时地冒出豆大汗珠的王子平,正沿着街道跑步。
见到街上的叔叔婶婶,王子平面带笑容地和他们打招呼。那些邻里熟人都询问王子平这是要上哪!干什么去?王子平笑嘻嘻地答道:“到城外练武!”
顿时间,整条街都知道王洪福家的六岁小娃竟然起了个大早,跑到郊外自练武艺,沧州城顿时也传得沸沸扬扬。
这很快就传到了王洪福的耳朵里,毕竟他家是靠打鱼为生,白天游走于各个码头之间,一听这事气不打一处来,愤怒的道:“看我回家以后怎么收拾这个逆子!他真是越来越淘气,越来越不听话,等翅膀硬了那还得了。”
不管路人或乡亲看见王洪福在他面前说王子平的好话、赞赏和褒奖,他就是无动于衷,心里面仍是憋着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