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卢布

　　克里斯历2021年马罗列斯市——

　　对于塞里斯国广大的北部地区来说，夏天对于大多数人都是最好的季节。

　　坐落在盆地里的马罗列斯小城终于挨过了白日烈阳的燥热，等来了第一阵晚风的吹过。星星点点的凉爽裹着还没褪去温度的热，让川流如梭的人群得以脱去凝在身上每一处关节的劳累与植根于发底的疲倦。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将白日里平平无奇的小城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迷幻的霓虹灯牌下，时不时有穿着热裤露着大腿的女孩子三三两两的经过，她们的鞋跟哒哒哒地踩在水泥板地面上，让摆弄着烤鱿鱼的小贩们都禁不住抽空扒开从铁板下升起的油烟来瞥上一两眼。

　　夏洛蒂·莫里亚蒂带着耳机，走在市中心广场的石子路上，她时不时抬起头，看看身边时不时走过的人群，看着他们平常而不同的脸上洋溢的幸福的光。她丝毫不觉得触动，同时也对这北方一年中转瞬即逝的初夏没多大兴趣。

　　说真的，如果不是那个天杀的眼袋男用尽手机最后的十个电摁过来一个求救电话，她才不会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充电宝从家里出来，走上这个她并不熟悉的这个城市的街头。毕竟，她也只是来这个城市上学而已。

　　手机响了，她被拉进了一个新建的微信群，群主是班级某个小团体的核心女生。她先是连着发了好几遍全员消息，刚有几个人回应以后，就开始连珠炮似的发泄着——今天邻桌的女生把橡皮屑扫到了她这边，而她也这么做的时候却招来了对方的反感，然后双方又开始一次对峙和冷眼……

　　夏洛蒂一个字都没发出去，她只是看着。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群里的新消息已经跳到了五十多条，大多数是无意义的安慰词语和对邻桌女生的各种方面的侮辱谩骂。

　　夏洛蒂撇了撇嘴，把该群设置了免打扰，把手机放回了袖兜里。

　　她想这么做很久了，高中女生的社交就是这样，无聊冗杂、莫名其妙、却一不小心就会跌入其中。过去她还多有忌惮在其中缺席，因为不合群往往就会让人沦为众矢之的，就像是一只掉进白色绵羊群中的黑羊。

　　但她现在莫名宽心了不少，尽管她也说不明白。但或许是因为，只要有她要去见的这个人，羊群中就至少会有两只黑羊。

　　她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过后如何敷衍这群叽叽喳喳又聒噪不停的女生。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约定的地方了。

　　她瞥了瞥周围，很快锁定了目标——在灯光难以触及的一颗松树的阴影底下，有一个背着身子低头玩手机的少年。他身上套了一件薄款黑色长大衣，脚上踩了双法国休闲皮鞋。这时他也正好朝她的方向抬起头，从卷曲的深棕色头发下探出一双眼袋明显的眼睛，淡绿色的瞳仁似乎是要分辨出什么似的转个几下。

　　“他妈的，你倒是过来接一把啊。”夏洛蒂撇了撇嘴，甩出一个无奈的神情，低下头从兜里把那个她一路投以无限嫌弃的沉甸甸物件取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扔给这个被她同样施以无限嫌弃，还把她用一个电话就从电视剧里拽出来的人。

　　伊凡·卡列金·布罗戈诺夫斯基，她班上为数不多的男性同学。长着一头硬得像钢丝球、乱的像杂草堆一样的头发的俄罗斯混血。很难想象他这幅样子，却是正了八经的旧帝俄贵族之后，享有阿穆尔子爵的爵位，尽管到了今天也只剩一个称号了。

　　他五官最大的特征就是两个和眼皮一样肿的眼袋和两条毛毛虫一样粗的剑眉。其人说话嘴损毒舌，而且对于虚伪的高中社交毫无顾忌。但也同样油嘴滑舌幽默风趣，在同学里的风评十分割裂。他与夏洛蒂由于共同的地位，每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也算是她仅存的……知心朋友？

　　伊凡眨了眨眼睛，自顾自地拍了拍衣服，在充电宝不至于落到地上的最后一秒，才慢悠悠的抬手接住。

　　“我说，你自己的东西也不怕摔坏吗，我可没钱赔你。”说着，他伸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总是起皮的下唇，不知道这动作中是嘲讽还是玩笑的成分更多。

　　“你还有脸说？”夏洛蒂瞪着眼睛，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指指着他的脸，“我为了你个眼袋怨种连头都没洗就过来，就因为你那天杀的手机要关机了，”她说着敏捷地一把抓起伊凡正偷偷往身后藏手机的手，“可你竟然还在打游戏？”

　　“下次拿别人眼袋当称呼的时候最好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眼睛。”伊凡把她的手拍下去，检查了一下袖口的装饰扣有没有在刚才的暴力中殒命于夏洛蒂的虎口之下，“光看眼袋这一点的话或许我们是天生一对呢，”嘴角挑出一个让人看了就厌恶的嘲讽弧度，然后又故作矫情地拉了长音，“亲——爱——的——”。

　　夏洛蒂一阵恶寒，伊凡经常用这种恋人般的口吻恶心她。

　　而伊凡却一边把手机翻了过来对着夏洛蒂的脸，屏幕随之亮起，“还有，我没骗你，你看，还剩两个电吧。幸亏亲爱的来得及时呢。”

　　“……傻逼。”被蓝色的荧屏光照成了阿凡达的夏洛蒂拖着眯缝起来的眼皮如是说。

　　“我说，你不着急回去吧？”伊凡轻轻拍了拍夏洛蒂，用几个指节在她肩膀轻轻捏了一把，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又让夏洛蒂虎躯一震。

　　伊凡把目光投向霓虹灯里攒动川流的人群，操着一口译制腔哼唧着，“走吧走吧，啊，天哪，这美好的满洲利亚之夏，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完全不介意身后夏洛蒂如小猫呲牙一样的咒骂，而是自顾自转过身，踮脚做了几个芭蕾舞般的姿势，他身后黑色的长摆也随之像一只大狐蝠一样，追着他僵硬的追随跳动。

　　伊凡朝着霓虹灯映照下的人潮走去。三秒钟后，沉默的夏洛蒂也跟着他的脚步融进了人群。

　　盛世夜话，不醉笙歌。夏洛蒂在一步步中也逐渐溶于灯红酒绿，沉浸在这难得的清平欢乐中。而另一边，有肉有酒有美女，已经颊色微醺的伊凡更是玩的尽兴。他们也成了解放自我的人群中的一员。那时的天还纯粹，夜空中被映成紫色的流云轻风洗长空。他们两个溶解在人流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就像是在一条大河中顺流而下的两条鱼，并未感到水流的湍急与阻塞。

　　“行了行了，够晚了，我开车把你送回去吧。”两个小时后，不知道转悠了多少圈的伊凡打了个哈欠，咽下手头的最后一块鱿鱼以后擦了擦嘴，弯下腰一把拎起正在蹲着逗小猫、一脸幸福的夏洛蒂，不管不顾她的拍打和抓挠，一路把她抓到自己的摩托旁。

　　夏洛蒂听着自己身后代表繁荣的人声逐渐消弭，在最后倔强地用力把他的手推开以后也只好认命，狠狠地捏着他的肩膀坐上摩托后座。伊凡一起步就把油拧到底，而早就习惯了这一切的夏洛蒂眯起眼睛，从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缝隙看着前面一路被伊凡扭动车身超过的一切。

　　伊凡开车速度快而流转飘忽，经常擦着车辆的边缘超过去。夏洛蒂一边感叹他的飘逸，一边暗暗把手中的护手握得更紧。

　　“I'm the emperor of world！”到了兴头，伊凡仰起头对着天空含着风怪叫。

　　“……在外面别跟别人说我认识你。”夏洛蒂默默戴上了兜帽。伊凡却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唱起几首情歌，在被风声冲刷至失真的低吟中，穿过一个又一个或红或绿的红绿灯。

　　“хорошо（俄语，好)！安全到达地点！goodbye lady……嘿，不来个吻手礼吗？”伊凡自顾自地做了一个手势，一看夏洛蒂根本没回头看他以后，赶紧趁她还能听见甩出最后一句恶心她的话，而对方则是对着背后头也不回地竖起中指。

　　伊凡咧嘴笑了笑，露出鲨鱼一样满口的尖牙。然后他和来时一样，起步直接加满油，突突地消失在马路尽头的拐弯上。

　　夏洛蒂刚刷完牙，脱了衣服爬到床上，开始了每天晚上必须的刷手机时间。在充电器的微弱电流声中，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半个小时。这时候在她正为之兴奋的香艳屏幕上突然闪出一个不似她见过无数的垃圾广告网站的、简洁的白色网页。

　　她眉头轻轻皱起，这不请自来的破页面已经让她正燃起的春意一瞬间被骤然打断。她想赶紧找到可能隐藏在角落中的关闭键，好在兴致完全熄灭前继续这个美好的夜晚。可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时，她的目光被迫不经意间扫视了页面。却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广告，而是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问卷调查。

　　在正中间的灰色测试按钮下有一行小字。后世的偶然主义史学界广泛认为如果没有这一行小字，历史的导向将截然不同。但也有驳斥的声音认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因素不足以改变整个导向。但达成的共识是，如果没有它，或许会产生一些无法猜想的变动。

　　“帮助我们完成问卷可获得五十元奖励。”

　　“填！”这是夏洛蒂脑海里不经思考直接冒出的念头，等她回过神时，她的手指早已轻触了灰色按钮，页面跳转，开始浮现一道道题目，并没有她想象中会出现的被她设定为底线的诸多证件号，或者说难得要死她根本答不上来的学术性难题，有的只是比如生日和一些最简单不过的个人判断类问题。

　　对于这个小贪财的少女来说，五十元换几道题无疑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至于为什么有这种脑瘫公司愿意用一个又一个五十块换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才懒得想，或许是伊凡提过那些关于饥饿营销的什么劳什子？

　　“这都什么无聊问题啊……你的生日，你的性别，你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你希望什么样的生活…”，随着她手指平均每隔五秒一次的点击屏幕，她在不到两分钟内就把本就不算复杂的问卷轻松完成，在最后输入了自己的微信账号后，如释重负地点击了回车键提交。可她期待的五十块到账的声音并没有出现，页面在她疑惑的眼光中轻轻地白屏了一下，然后加载出了一张图片。

　　她强压着最后一丝耐心仔细看了看，发现竟是一张——邀请函，诡异无比的邀请函。卷首是一个蛇缠绕剑的纹章，底纹是七叶花，最外端包纳整个纹章的是噬咬着对方尾巴形成一个圆的两条蛇，在它下面是两个外文单词，凭借平时伊凡随手写在她书上的家乡话大抵能判断出是俄文。在它下面则是这样一段文字。

　　祝贺您！

　　尊敬的朋友:

　　我们荣幸地通知您，

　　您已拥有了成为本司即将进行的重要项目的关键干员的宝贵资格。

　　请许我们做简单的自我介绍，我们是一家致力于远洋冒险的开发公司。

　　我们并非什么骗子或者传销组织。本司是一家注册于俄罗斯的跨国多国合资公司，涉及多个领域的开发探索，这些领域非常重要，有些甚至难以暴露于公共视野下，但我们可以向您保证我们的工作将会非常有趣。

　　我们挑选干员的标准奇怪而苛刻，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要进行的工作超乎了这世界上大多数人穷极想象力的极限。

　　您或许会惊讶，或许会不信，但我们确实向您保证。每次任务依据难易程度和实际情况，都将会提供不菲的报酬。而假如您忠实而出色的完成了任务，我们每次都将为您提供一百万卢布的报酬，并尽力解决您的可能遇见的一切问题。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够收到这样的邀请，而您，藉由您忠实的回答，恰恰成为了我们选中的人。请您好好想想吧，我们可以确定的说，无论您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如果接受我们的邀请，就一定意味着迎来波澜壮阔的新人生。这是一次近乎于盛情款待的邀请，也是一次艰难的考验。选择开始新生活的人，将会成为开创新世界的第一人。如有需求请使用随信附赠的资金调动传讯码解决路费问题，于明日前往赛里斯国南阿穆尔省马罗列斯市中心大厦，出示本信给前台获得详细会面地点的指引接受最后的面试和签订雇佣协议。

　　如有疑问请置问www.snakecam.ru

　　祝您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