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间行者

　　在秋老虎还没褪去的十月，三山市仍然笼罩在闷热中。刚结束晚自习，顾鹏身心俱疲，仿佛踩在烂泥上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自家方向挪去。

　　学校和家之间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简直被榨干了…看来高考前都不会有好日子了…”他心中抱怨着。

　　“小子，如果考上了985或者211，想要啥奖励都给你。”自从家长会上老师说凭目前的成绩，顾鹏很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后，顾爸就时常拍着他的肩膀画饼。

　　这种承诺多少对他产生了诱惑，在学习上也更加投入了。私下里他还列了张很长的奖励清单，至于能兑现多少就只能看老爸的人品了。

　　“这不是骨盆兄嘛？等等我。”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背后传来了招呼声。

　　“别乱起外号，你才骨盆。”虽然他没好气地回应，脚步却停了下来。

　　在接近190公分的凌昊身边，170公分出头的他显得更加瘦小。二人的缘分始于小学四年级时，顾鹏在厕所里救下了被高年级同学“借零花钱”的转学生凌昊，彼时的他身材还没长开，不仅个子瘦小，性格还唯唯诺诺，是个典型的爱哭包，加上富裕的家境，自然成了一些高年级同学眼中的提款机。

　　在这之后，凌昊如同遇到救命稻草般黏上了他，两人上了片区同一所初中。中考后，顾鹏进了省重点的三山师大附中，报到时惊讶地发现成绩平平的凌昊仍然是自己的同学…“老爹花了不少力气才把我搞成体育特长生…”被问起的时候凌昊多少有点尴尬。

　　虽然成绩毫无亮点，凌昊从初中开始身高猛长，而且运动天赋也慢慢被开发了出来，初二起就成了校篮球队的主力，高中时候还入围过市青少年武术比赛的决赛，同时性格也慢慢变得开朗起来。

　　但学习始终是他的硬伤，今晚凌昊也照例被老师拦下单独指导了一番。正因为如此，晚自习后身心俱疲的顾鹏也不是每次都等他一起放学。

　　“看我被留下也不等等，没义气的家伙。”

　　“怪我吗？上了一天课谁还有力气等你啊？”

　　“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这么早就虚了。”凌昊调侃道，屁股上挨了一脚。

　　两人的家离得不远，前后只有十分钟的距离，顾鹏的小区先到，和凌昊分开后，他径直走入小区大门。

　　“小顾回来啦？”门卫大爷看到顾鹏就招呼。

　　“嗯，唉，累死了。”

　　“明年考完就解放啦。”

　　“是啊，走啦。”顾鹏应付了两句往自家的16号楼走去。

　　顾鹏家所在的16号楼在小区最深处。这种没有公共设施和绿地，通道又停满了私家车的老式小区，通常九点以后就没什么人出没了。

　　“还不修路灯…摔了人就麻烦了。”经过10号楼的时候，顾鹏看着眼黑漆漆的楼道吐槽着物业。就在他继续前行的时候，感觉到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从楼道里走出。

　　回头望去，是一个身穿小学校服，背着书包的孩子。他似乎也注意到了顾鹏，慢慢转过头来。

　　顾鹏看到的是一张充满悲伤的脸，用泪眼朦胧的目光凝视着他，顾鹏被看得脊背有些发怵，忙转身继续走向自己的那栋楼。转身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到孩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的表情。

　　“老哥回来啦？帮我叫个外卖呗。”正在写作业的顾嘉抬头看了眼，又继续埋头写起来。

　　“哦。”顾鹏心不在焉地回答，刚才的孩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要吃肉夹馍、麻酱凉皮和羊汤，肉夹馍和凉皮都要微辣的。”

　　“嗯…”

　　顾嘉停笔抬头用迷惑的眼神看了会，然后好像明白了啥似的蹦出一句：“失恋啦？”

　　“失你个鬼，又偷看什么小说了吧？”

　　“终于回魂啦，快帮我叫外卖，饿死啦。”

　　“家里不是有泡面？”顾鹏没好气地说。

　　“那个没营养，我还在长身体啊…”顾嘉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戏精附体了…”顾鹏叹了口气，默默地掏出手机下单，“一共33块钱，转来吧。”

　　“谢谢。”

　　“我说钱呢？”

　　“下个月发零花钱就还你，小气鬼。”

　　“现在给。”

　　“这个月的零钱花光了…”

　　“不会都买吃的吧？在家也没见你少吃，还都花我的钱。”

　　“哎呀，还要买其他东西啊。”

　　“这才是重点吧？”顾鹏鄙夷地说。

　　“行啦，我要写作业了，真是的，都做不完了，待会外卖到了帮我拿下哈。”

　　“有时间吃东西没时间做作业。”顾鹏心里继续吐槽着。

　　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妹妹刚升上高一，老妈给她配了部只装了通信和出行APP的手机，删除了所有觉得不合适的应用，每个月只往里面充600生活费，还给她200块现金应急。“一点经济自由都没有，都高中了还要过着拮据的生活…”顾嘉经常抱怨。

　　在等外卖的空档，顾鹏搬出作业做了起来，那个孩子诡异的表情还是时不时闪现在脑海里，“从来没见过小区有这么个人，这么迟了还一个人出门…”

　　在胡思乱想和作业之间摇摆了二十多分钟后，顾嘉的外卖到了。“这吃相…难道是怪兽变的？”看着一手抓着肉夹馍一手用筷子夹着凉皮往嘴里送，还一边喝汤的顾嘉，他心里默默吐槽。

　　“最近看到10号楼有人搬进来吗？”顾鹏问道。

　　“没啊，怎么了。”顾嘉埋着头边吃着边回答。

　　“回来的时候看到个不认识的小孩，这么晚还一个人出门。”

　　“没见过，你睡眠不足出现幻觉也说不定。”

　　“要出现幻觉也是你，天天花痴那个什么power kids。”

　　“你那是嫉妒。人家全都比你帅，唱歌还好听，关键是都长得比你高。”这句话戳中了顾鹏的痛点，自从升上高中后就没怎么长个，又被分到了长人如林的班级，170的身高在班里给人一种鸡立鹤群的感觉。回到家里，还有个刚升上高一，身高就已经快赶上自己的妹妹，他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

　　“你这么说我可直接去找老妈要你的饭费了…”

　　“别，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忍心让自己的妹妹被断粮嘛？”顾嘉抬起头又装起可怜。

　　顾鹏无力继续和这个戏精纠缠了，“我去洗澡，你吃完自己收拾下。”

　　“对了，老哥。”突然顾嘉的表情认真起来。

　　“怎么了？借钱是不可能的！”

　　“不是不是，问你啊，你想好报哪个大学了吗？”

　　“这个…”他被问住了，老实说真没停下来好好想过，“不是才刚高三吗？这么早有什么好想的。”

　　“其实三山师大就挺好的，还是211的，出来当老师还有寒暑假。”

　　“你怎么一套一套的？”

　　“你想啊，你如果去了其他地方，每年还要寒暑假才回来，顶多加上国庆，那不是聚少离多？我和老爸老妈都得多失落啊？”

　　顾鹏盯着她认真的眼神看了会，“你是不是怕以后找不到人借钱？”

　　“怎么这样看我？人和人的信任呢？”似乎被拆穿了，她埋下头继续啃起了肉夹馍。

　　“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顾鹏想着跑去洗澡了。

　　当他回来的时候，吃饱喝足的顾嘉已经趴在饭桌上睡着了。“这家伙…”顾鹏摇了摇她，“作业还剩多少，不多就回房间睡觉吧，明早起来继续。”

　　“唔…甜筒…”即使在梦里还想着吃。

　　“算了…”顾鹏弄了条薄毯披在她背上，继续做起作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