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缉凶录之超级电脑篇

　　“霹哒哒哒……”

　　“霹哒哒哒……”

　　“霹哒哒哒……”

　　单调的噪音，终于迫使葛文鑫慢慢睁开眼睛。

　　看看暗红的天穹，这个才一米六的小个儿用套着银色隔热手套的右手，触摸了下鼻子和下巴上覆盖着的氧气面具。

　　“原来，我还没进地狱……”

　　接着，他咬着牙关，用膝盖和肚皮努了几次力，才从地上翻起了半身。原本银色的太空服，从胸到左脚踝，也跟红褐色的沙砾荒野差不多一个调调了。

　　好在，血已经不怎么流了。

　　他又望了望，脚下那个脑袋被劈掉半个的高个细条男尸，忍痛抽下尸体右腕上的银白色腕带。再杵着掉在他俩间的钛钢战斧，直起右腿。

　　那只湖蓝色左眼，正在血污中望着自己。

　　葛文鑫只好先用手背蹭眉毛，以挡住那视线。然后就跛着左脚，撑着战斧长柄，朝远处能看见的圆球飞行器搓过去。

　　“我……我会把你的遗物寄……给你家里人。”

　　他的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因为，他是个贱民，职业只是黑市快递小哥。现在居然安慰起第八缉私队、有编制的正式队员了。

　　更何况，杀人凶手，正是他自己。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那样，在少年眼前快速闪过：

　　0点59分31秒，他满了14岁，终于成了他所在的半人马R9916小区、XT2狗窝里唯一的成年男人。

　　葛文鑫在被窝里，瞪大了如小狗般的乌黑圆眼睛。

　　除了下巴的线条过于像他母亲，呈现鹅蛋形外，这可以算得上是个极其精神的少年了。

　　特别是两条黑而有力的长眉，都是飞着眉尾的，跟挺直的鼻梁一配，让狗窝里的老少们都说，他有一天能帅得赶上雷神索尔。

　　“但……索尔是蓝眼睛。”

　　葛文鑫耷拉下眼皮。

　　从第四次世界大战结束、仅存的人类扩散到宇宙边角开始，胜利者就用眼睛颜色，重新定义了社会等级。

　　给予的官方理由是，众神于生命树创世时，人类原本生活在一只叫“葛德”的约顿女巨人眼睛里。

　　她左眼叫火星，右眼叫地球，最初都如矢车菊那样碧蓝。

　　出于低等生物的愚蠢，人类（特别是黑眼睛的人类）先是玷污了女巨人的左眼火星，让它变成空无一物的暗红色。后来又因为更进一步的愚蠢，染黑了地球。

　　在大神奥丁的垂怜下，蓝眼睛人类才连同盟友，战胜了黑眼睛的恶人，将人类领导新世界。

　　因此，湖蓝眼瞳或者脆绿眼瞳为第一等，青灰色或者茶色杂绿色眼瞳为第二等，两只眼睛因虹膜颜色不同的为第三等。

　　黑眼睛的，是贱民，不入等。他们居住的地方，只能是环绕有人行星的劣质太空飞船。

　　如果，你还能把这些早就没了动力驱动的大盘子老古董太空垃圾，叫做“飞船”的话。

　　而贱民中的男性，按照高等级社区的宣传，价值就跟地球时代蜜蜂群里的雄蜂差不多。

　　“既然有这样低廉的存在，又何须浪费机器人？”

　　但如果哪个贱民家庭没有男性的话，高等级社区又会对之加倍征税。

　　久而久之，没有父兄的贱民家庭常会被有男性的邻居欺负。漂亮的女孩甚至会被绑架，卖去星际飞船；不漂亮但是健康的，则被交给专门运送器官的贩子……

　　所以，葛文鑫从小就盼着长大。

　　不过，他大姐却是只远近闻名的母老虎。别看瘦得好像人干，但一次能扛三袋蛋白质胶囊。每袋有十公斤重。好多男人都没她能干，也没有她骂人凶。

　　果然刚过他的出生时刻，姐姐就用硬邦邦的瘦手把他的脑袋一阵搓悠：

　　“还睡！”

　　左胳膊上却搭着件银灰色连体服。

　　光面虽然皱巴巴，胸口和袖口还发乌无光，一看就知道是二手的，可还是让小男孩一下兴奋跳将起来：

　　“太空服！太空服！”

　　这是整个狗窝社区、没人不想要的东西。

　　大人有了它，就可以登上宇宙船去工作，而不必在社区地面上干苦力、特别是清理污水系统。那些安装了老旧潜水艇压力马桶的公共厕所，稍有不慎，就会迸射出来。

　　小年轻有了它，就能在整个社区里飒起来。男孩身后吊上一大队姑娘，姑娘家门口排几十个小伙子。

　　“你该怎么说？”大姐又挡在了弟弟和他成年礼物中间。

　　“呃……谢谢。”葛文鑫讨好地转动着小狗眼睛。

　　“是先去跟外婆和妈妈说！”

　　大姐毫不犹豫地把住弟弟的后脑勺，往挂着土灰色补丁布帘的门口一推。

　　葛文鑫还是发现，她引以为傲的黑辫子，已经从腰间消失了。就连耳边的头发，都紧紧贴着头皮。

　　他去给外婆单膝下跪时，还看见小身材的老娘头上，也不合时宜地、包着块破洞的红蓝花布。

　　“小狗成大人，以后要叫大名了。”

　　满头白发、都露出粉色头皮的外婆，两手捧着外孙的笑脸，也笑得像朵花。她的手纤巧且有力，因为那是双给人针灸、看病的妙手。

　　“是啊，妈妈，‘大妹’已经托人给他找了活儿。”

　　葛文鑫的母亲连忙擦擦发红的眼角，她的手都在发抖。

　　“小狗还小……”

　　“不……不危险的。看，大妹给买的太空服，号码都是那么好，稍微大一点，明年要是长得不是太快，就还能穿。”

　　母亲忙拉过和自己一样高的儿子，亲亲他的脑袋顶。

　　9岁的妹妹从妈妈背后冒出头，做了个扯眼皮的鬼脸：“小狗子！小狗子！”

　　“喊我小狗子？！”

　　葛文鑫就要去抓住妹妹。她是家里女人中，唯一还留着乌黑长发的，就是因为年龄小，头发又软又细。

　　才要用力拽，就见大姐给他一个锋利眼神，葛文鑫立即别开下巴，在母亲的唠叨下，端起张严肃面孔。

　　早上5:49分，大姐把葛文鑫带到了老旧无动力太空船的最西端。

　　无动力老旧太空船，在它能望到的有人行星芙蕾雅25号，以及邻近的恒星R99的共同引力下，绕到远日点了。

　　这是个远行跑买卖的好日子。

　　一大片太阳帆，都静静展开着，好像海床上张大嘴，吸入小生命然后去豢养出它们自己血肉的腕足类动物。

　　好多个、套着银色太空连体服的男人女人，也都说说笑笑地过来了。

　　姐姐赶紧用两支竹竿似的干手臂，利索地整理下弟弟的领子，又在手心里吐口唾沫，重新把他的黑发来了个中分：

　　“给你找的活儿，是大条子家的飞船。你知道，大条子家是舅舅原先的……乐意照顾咱家。”

　　但是，葛文鑫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照顾咱家？你背蛋白胶囊十公斤一袋，他每次都少给钱！”

　　就连大条子家负责点货的女佣人申述娜，都敢拿指头戳葛文鑫妈妈的脸，嘲笑他大姐“贱”。

　　大姐立即扯住他耳朵，虎起一对跟弟弟一样浓眉：“葛小狗，我警告你哈！待会上船，少说话多看人眼色！要是你敢不乖！”

　　说着，她右手上的劲道还加了三成。

　　葛文鑫的白脸立即紫涨：“知道！知道，快，快，撒手！”

　　这时，又过来了一队人。五六个，有男有女。

　　为首的，是个巨人。少了半张右脸，只是用合金凑合出右额角和眼睛。他咧着合不上的嘴，对葛文鑫姐弟，微微侧了一下头。

　　大姐赶紧按住弟弟的脖子，一鞠到底：

　　“程老板，葛文鑫就托给您啦！凡事都求您多照看他！”

　　因为这个人就是那位黑市船老大——人称“大条子”程杰明。他最显著的优点是，专门运送食品，被缉私队抓住的风险最小。

　　大条子右边，略微退后半步，是个饼子脸男人。差不多年纪、身高、身板却明显轻薄。

　　他呲呲龅牙，发出声奸笑。

　　俩人身后是个1.7高的壮硕女孩。她故意甩了下、垂到肩膀的深褐色大波浪长发，骄傲地点点圆盘下巴：

　　“好说。上船！”

　　“谢谢大小姐！”

　　等大姐千恩万谢地把葛文鑫送上一艘三角形运货船，他才定睛看了一眼、船舱外斑驳的金属地面。它们似乎正在面前慢慢来回拉伸。

　　然后，太空舱的黑灰舱门缓缓关闭。

　　刚才带他上来的女孩，则跟着大条子兄弟，都坐到、包着绒白色弹性缓冲材料的起飞稳定架上。她系好小臂上、腰上、和大腿上的银色金属安全带，就对葛文鑫吆喝了一声：

　　“请你来干活，是叫你站着发梦的？起飞前，先把货架都擦一遍！”

　　随着他们上来的两个成年船工，也凶神恶煞地把倒霉孩子，往运货船的下仓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