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具有文物拍卖经营资质的拍卖公司工作，主要工作是鉴定和征集珠宝玉石类拍品，这也是我大学所学的专业技能，后来跟着带我的师父，也学了不少鉴定瓷器和杂项的本事。
我第一次见到牛山民，是在一个比较空闲的下午，刚泡上一壶正山小种，就见到他东张西望地走了进来。我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大约五十岁，皮肤黝黑粗糙，看上去显得更老一些，穿一件深灰色的过去版型的西服，挎一个单肩包，抱在胸前。他应该是自己有什么宝贝想要来鉴定看看，肯定不是做古玩生意的老板。
我倒了一杯茶给他，请他坐下，他没有坐，将茶杯移到边上，把包放下，一开口，嘹亮的大嗓门吓了我一跳。
“我有两，两件宝贝，给你看看，考考你，看你认，认，认不认得。”
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一个老专家给年轻人出了一道难以答对的题，然后可以用说教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学识和权威。但是从结巴着喘不上气的口吻中判断，他是在强压紧张的情绪，装一副内行专家的模样。
他从包里掏出两个盒子，一个黄色布面的长方形盒子，一个红色硬纸壳的正方形盒子。长方形盒子的里衬也是黄色布面，在破角处露出白色的泡沫垫子。盒子里装着两颗大宝石，一左一右，一颗纯蓝色，一颗纯红色，干净透明，足有鹌鹑蛋大小。正方形纸盒里面是一个手镯，纯白色，盒盖内侧用毛笔写着羊脂白玉-丁未年。
他见我没有说话，并且面露难色，认定我答不出他的问题，便开始得意的讲述宝贝的来历。其实我是为如何委婉地谢绝他而面露难色，但是在他密集的结巴的话语中找不到一点空隙，插不进话，只好听他把故事讲完。
BJ潘家园你知不知道，没去过吧，潘家园那可是全国最大的古董市场，好几千个店面，古董是真多，以前太监从皇宫里偷出来的宝贝全都拿来这里卖，末代皇帝溥仪还在潘家园卖过他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但是现在啊假货也多，得眼睛尖才能捡着漏。有一次一个做古玩生意的老板去潘家园淘货，坐在旁边的馄饨摊上吃馄饨呢，发现盛馄饨的碗就是清朝的，官窑，花了二十块钱连馄饨带碗一起打包走了，你猜怎么着，一转手卖了二十万！
我经常去潘家园，我女儿就在BJ工作，我还有个儿子，是研究考古的，我曾经在工地里干活还挖到过国宝呢，上交给国家了，这事都上过新闻。
这两件宝贝是我去潘家园的时候，在一家店的角落里的一个瓷器罐子里藏着，用旧报纸包着，我一看那报纸是民国的呀，肯定包着好东西呢，打开来一看，就是这两件宝贝。
这个手镯是羊脂白玉，羊脂白玉你知道吗，是最好的和田玉，以前只有皇宫贵族才能戴，这个手镯是一个丫环从王爷家偷出来卖的。这两颗宝石一个是蓝宝石，一个红宝石，我去过很多珠宝店，都没有那么大的，这两个是一对，是一个贝勒爷落魄时候当给当铺的，后来都被这个老板的老爹收了来，藏在瓷器罐子里面，老爷子死后他儿子接手这个店，他都不知道藏着这宝贝，被我眼尖发现了，他还不肯卖呢。
听他讲述反让我意外，他和许多人不一样，别人总是把宝贝说成是自家祖传的，以保证宝贝的血统纯正，传承有序，使听的人更容易相信是真的。
我把两件宝贝推到他面前，告诉他，我看不懂，您再找别人看看。这是师父教的，在这一行里一般不会直接给别人泼冷水，就算是一眼假的现代工艺残次品，也要谦虚的表示自己能力不够，看不懂。
听我说看不懂，他反倒来气了。
“怎么看不懂，这是真正的红宝石和蓝宝石，这个是正宗的和田玉羊脂白玉，我找很多专家看过，都说是真的，你要是这都看不懂，还干什么拍卖行，年轻人就是不行，没见过世面，真的说成假的。”
我一听也来气了，年轻嘛，看不惯他无知又傲慢的样子。
“你年纪那么大还不如三岁小孩呢，这玩意儿你一打开我就知道是假的，百分百假的，还贝勒爷家的，那个手镯一看就是大理石的，跟羊脂白玉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急的涨红了脸，想说的话卡在喉咙吐不出来，只见口水喷到了我的茶里。憋了许久，最后挤出三个字。
“你不懂！”
我还就想较个真了，反正下午也是闲的发慌。我拿起宝石到显微镜下仔细看了看，又用手电打光看了看手镯，告诉他：
“这个手镯是阿富汗玉，就是大理石，里面是很明显的层状结构。这个红宝石和蓝宝石一样，都是合成的，显微镜下看到明显的弧形生长纹，那就是焰熔法合成的证据，就是假的，人造的，都不值钱。”
他紧着争论，这时却不结巴了：
“你不懂！羊脂白玉就是这样的，你没见过，你不懂。还人造的宝石，这个宝石硬度仅次于钻石，划个玻璃随随便便就划开了，人造的能那么硬吗，宝石能够人造吗，人造的都是玻璃，玻璃没有这么硬的，你真是不懂！”
我被他激到，但又跟他解释不清楚，一着急，说：
“我大学就是学这个专业的，你说我懂不懂，你自己不懂就去多看书！”
他却不依不饶，说：
“我不懂？我买过的东西比你看过的都多，我看你书白读了，玻璃和宝石也分不出来，宝石那么硬，你找块玻璃划一划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拿起红宝石就要去划窗户玻璃，我赶紧拦住，告诉他：
“你要不相信，去国家的鉴定中心鉴定一下不就好了。”
他问我在哪里，现在就要去。我告诉他在育德路88号，国家金银珠宝检测中心，去了就知道了。
临走时，他还不忘放下狠话：
“我现在就去，要是真的，你怎么说？我看你就别在这里干了！”
他没有说是假的怎么办，也许他从内心就坚信是真的，就像他曾经挖到的国宝一样，对自己得到的宝贝深信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