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O！”
眼前的屏幕里画面又一次变得灰暗，闫十五却没像往常一般顿足捶胸。他一边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里聊天软件发来的消息，手一边摸向旁边顾初一显示器下的火机。
“抱个手机傻乐什么呢？”顾初一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根烟，屁股一拧，便把头伸到闫十五那里。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个平日里痴迷于游戏的网瘾少年今天如此的心不在焉。
闫十五手掌一扣把手机塞进兜，反手就把顾初一粘在唇上还没吸几口的烟拽了下来塞进了自己嘴里，他边吸着烟边下了机，一口浓烟吐到了顾初一的脸上，大声说道：“不玩了，今天哥们儿高兴，带你搓一顿！”
他站起身，拿起显示器下的烟盒搓了搓，手掌传来的触感表示他嘴里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根了，便抻了个懒腰，自顾自地向网吧门外走去了。
顾初一见状也下了机，紧跟了两步走出门外。大概是因为网吧有些昏暗的缘故，已经是下午四点的太阳，仍是有些刺眼。他揉了揉眼睛，一巴掌狠狠地拍在还在盯着手机走路的闫十五肩上，吓得闫十五一个激灵，手机都差点摔出去。
闫十五也没埋怨什么，只是抓稳了手机就对着后面狠狠地来了一拳。顾初一也没躲，拳头轰在他略显宽厚的胸肌上也如同蜻蜓点水，苍蝇落地，没有造成一丝伤害。他只是笑着打趣道：“怎么回事啊？这是在网上逮到哪个不开眼的富婆了还是中了彩票了，今儿怎么还有心思请我开荤？”
顾初一有些奇怪，他知道这小子前段时间偷偷摸摸兼了好几份职，一天24小时甚至恨不得掰出花来过，怎么就突然拉他出来在网吧玩了一整天，还说要请他吃饭。
闫十五哈哈一笑，胳膊搂住顾初一的脖子，本就身材瘦弱的他搂在高大魁梧的顾初一身上，就像只挂在树上的猴子一般。他边用极快的速度拿出手机瞥了一眼又塞进裤兜，边用搂着顾初一的那只手照着顾初一的后脑勺打了一下，清脆非常。
“小爷请你吃饭还有错了？你管是怎么回事呢？跟着我走就得了，还是老地方。等会你先去买两包烟，咱哥俩今儿不醉不归！”闫十五说着。
顾初一晃了晃脑袋，没有说话。只是被闫十五拖着的那边的手猛地抬到闫十五的脑袋上狠狠地搓了搓，俩人就在闫十五的喝骂声里，朝着老梁烧烤的方向走去了。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顶着北区冬夏交际时独有的仍显凛冽的寒风走了能有半个钟头，才来到一家装潢破烂的苍蝇馆子。已经用了多年受尽风吹雨打掉色严重的牌匾上老梁那两个字已不可见了，只有烧烤那两个字仍倔强地提示着来往的行人这家店究竟做的什么营生。
店虽不大，但人却不少。下午四五点也就是寻常烧烤店刚刚生碳准备开火的时候，可店里仅有的一个服务员已经忙的有些不可开交了。闫十五看着前台那个正大声指挥着已经有些焦头烂额的小伙子跑来跑去的中气十足的胖老头，熟络的走上前边拿起一张空白的点菜单子自顾自地写着，边亲切地唤了声梁叔，笑着说：“叔，今天又这么多人啊？能忙活过来吗？要不我跟初一过来帮你顶几天？”
老头擦了把额头的汗，看了眼伏着身子点菜的闫十五和他身后站的笔直的顾初一，他哈哈一笑，从身旁的冰柜里拿出两罐可乐，摆到桌上，笑着说：“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胡话，哪有让大学生来我这做些杂碎事的道理，你俩能来看看你梁叔，我就心满意足了。”
闫十五边奋笔疾书，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翘开可乐，递向身后的顾初一。顾初一第一时间却没有接，反而是打开了盒新买的烟，掏出一只隔着闫十五给梁叔递了过去。
老梁看着拿起打火机拢起手的顾初一挥了挥手，把烟掐在粗大的手指里端详了会，才放进嘴里给自己点上，美美地吸了口。边吐着烟圈边笑道：“不错啊，现在都能抽这么好的烟了。”
闫十五也终于是填完了单子，抬起头嬉皮笑脸的说：“哪有啊叔？这不是寻思过来看看您吗？我这才叫初一给您买盒好烟，也算是我俩不忘您这么多年的照顾不是？”说罢闫十五甩过头对着顾初一使劲的使了使眼色，顾初一也没说话，只是把那盒烟递到老梁面前，嘿嘿一笑。
老梁喉结动了动，嘴里吐出一条长回龙。他拍了拍闫十五的脑袋笑骂了句：“就你小子嘴会说。”他也不客气，把那包价值50块，哪怕是逢年过节他都不舍得买一包的好烟塞进硕大肚子前脏兮兮围裙的大口袋里，眯起眼睛接着又说：“行了，不跟你这混球扯皮。点好了就自己去101，屋都给你俩留好了，等会我就让小辉给你俩送过去。”
闫十五嘿嘿的笑了笑，也没再客套，只是拽着顾初一往正对着前台的101房间走，走了两步他又猛地回头，像是想起些什么似的把柜台上放着的那罐已经被屋内热气烘烤的满是水珠的可乐掏进怀里，才在身后老梁浑厚的“小兔崽子”的笑骂里，跟憋着笑的顾初一走进了屋。
俩人没坐多久，店里唯一的服务员，也就是老梁的儿子梁小辉满脸涨红地抱着一箱啤酒费劲的进了屋。小辉腼腆的跟这俩人打了声招呼，刚放下沉重的纸箱便被门外的老梁骂了好几句。他摊了摊手，对着俩人做了个苦瓜般的鬼脸，便像个刚入伍的大头兵一般小跑着出去接受老梁新一轮的指挥了。
闫十五和顾初一见了这幕也相视一笑，俩人都想起来当年最艰难的时候，那时候已经快50岁的老梁才刚得了小辉这么个宝贝儿子，顶真的老来得子。而那时候的烧烤店里，他们俩就像现在的小辉一样，被那时脾气更差的老梁呼来喝去，做着跟小辉现在一样的事。
顾初一的手往纸箱上一搭，便毫不费力地抠开了纸箱，从里面掏出来两瓶在外面放的有些冻手的啤酒，给自己和闫十五一人开了一瓶。两人举起酒瓶在空中轻轻磕了下，相处多年的默契让他俩近乎同时的朝老梁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双双将酒瓶插到嘴里，没一会儿，随着两串连珠炮般的酒嗝儿，俩人哈哈大笑，就着空气又是连着吹了两瓶，直到三瓶冰凉的啤酒下了肚，闫十五才出门到前台顶着老梁头的骂声，顺了他两根顾初一刚送出去的烟，抓了两袋花生米。
回到屋里，俩人就着烟与花生米，也没管点好的烧烤还没有到位，又是一人喝了两瓶酒。这酒过三巡了，累得像条死狗的小辉才端进来一个装满了热气腾腾肉串的大铁盘走了进来。
“来啊小辉，一起喝两杯？”脸蛋已经有些醺红的闫十五坏笑一句。梁小辉缩了缩头，连着摆手：“不敢喝不敢喝，再喝我爸又要揍我了。”听了这句，顾初一和闫十五想起了两年前，也是因为闫十五一句话害得当时也就10岁的梁小辉挨了老梁一顿胖揍，笑个不停。顾初一抿了口杯里的残酒，看向闫十五说道：“行了，别逗小辉了。”他又转向梁小辉，接着说：“店里人多你就先紧着别人，活少了你就歇歇，不用太管我俩这边。”
小辉听了只是低声嗯了两句边又缩着脑袋小跑着出门了，只不过这次没有老梁那狮子般的骂声，想来也是忙活的差不多了。房间内的两个年轻人，这才对着眼前的美味动起手来。
老梁家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就是因为老梁这人实在，同样一块五毛钱一根羊肉串，他家的就是要比别家的来的大，且肥瘦相间。而且老梁做了一辈子烧烤，对于火候与用料的把握在这小城里更是无人能出其右，这一根羊肉串咬下去，肉质鲜嫩饱满多汁，再配上一口冰凉的啤酒别提有多美了。所以不仅是他们俩，满城的人都爱时不时地来到这个老旧小店，拉上三五好友，吃上一吃。
年轻人的胃口应该就不用我多提了，那一大盘满满登登的羊肉串在他俩嘴里，硬是没有坚持过十分钟。也是这俩人从早上起床便去了网吧，这么久了除了烟酒饮料，啥都没进肚。只见这俩饿死鬼噙着脑袋一声不发，这桌子上的肉山便只剩下散乱的签子证明那些肉串曾经来过了。
“嗝儿”顾初一的一声饱嗝打破了屋里持续了长达30秒的沉默。他点上一根烟，宽厚的手掌敲了敲桌子，震得桌对面正在看着手机手指飞快的闫十五连字都打错了几个。
“别玩你那手机了，说说吧，这是怎么了？”顾初一咬开一瓶酒，瓶盖顺着他的嘴飞到了闫十五的手机上，啵地一声。
闫十五没有放下手机，只见他鼓捣了半天，才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给自己点上，一口烟就着一口酒，身子往后一倒翘起二郎腿，表情竟一瞬间严肃了起来。
“兄弟，你相信爱情吗？”闫十五神神秘秘地说道。
“我可先提醒你啊，你小子现在还有一屁股助学贷没还完呢。要是真被骗了，你就只能洗干净屁股等着上新闻了。”顾初一没理他这架势，牙尖嘴利道。
“嘿！你怎么突然嘴就活泛了？不是怎么的？小爷我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好似神仙下凡尘世上难遇这般人的我怎么就不能碰个天仙跟我谈恋爱啊？怎么就知道咒我呢？”闫十五听了好像坐在刺猬身上的猴子，又像被针扎漏气的气球，就差蹦起来了。本就伶牙俐齿的他嘴巴更像连珠炮一样，也不用换气，就一直对着顾初一输出起来。
顾初一也没还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正向着狒狒发展的闫十五手中把他宝贝了一天的手机夺了过来，看了屏幕一会儿的他眉头紧皱。
“咋样？小爷没说错吧？是不是天仙，够不够跟小爷我成个天作之合？”闫十五也没抢手机，只是把叠着的双腿从地面上翘到桌子上，摇了根牙签出来边剔牙边说着。
顾初一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把手机转向眉飞色舞地闫十五，先摁灭屏幕，又唤醒屏幕，满脸讽刺地问道：“你先看看你那德性，再看看人那脸蛋儿，你觉得可能吗？”
闫十五唰地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手机，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把脸压向顾初一那边，恶狠狠地说：“怎么不可能？别小爷偶遇爱情你就放凉屁！我俩早早就说好了，过两天小爷就奔现，到时候馋不死你个坏种。”
“奔现？有没有个准儿啊？别真是被人放了仙人跳，到时候裤衩子被人扒光了腰子再被人割咯，回来找老子抹眼泪。”顾初一也报以颜色，嘴角一歪笑个不停。
“我没跟你开玩笑，”闫十五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接着说道：“这个真的很稳，我俩都视频过了，小爷我这次，是认真的。”
顾初一听了哈哈大笑，他吐掉黏在嘴皮上的烟头，用他45号的大靴子狠狠地碾了碾，揶揄道：“你哪次不是认真的？”
“这次真是认真的，拜托，老兄，你就一点都不相信爱情吗？”闫十五正经的说着，边说还边用手抹了抹被烟熏了一天的，有些发油的头发。
“行吧，啥时候去？我卡里还能有个小两万，用不用先给你垫点？”顾初一看了看闫十五的神情，一口闷掉了刚倒好的酒，同样正经的问着他。
“你就备好肚皮，等着吃我俩的喜酒就完事了，好兄弟。”闫十五笑着拍了拍顾初一的肩膀。
两人对视一眼，又是近乎同时笑出了声。顾初一把右手捏成拳头，伸了出去，在空中与闫十五伸出的拳头狠狠地碰了碰。
“形势不对，立马撤退。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顾初一抿着嘴，一脸认真地说道。
“放心吧，要是真有什么事，肯定跑不了你小子。”闫十五笑着回答。
两个年轻人喝掉了最后的杯中酒，在烧烤店门外倚着门框抽烟的老梁的注视下，来了个结实的拥抱，便一分为二，各自踏着月色与冷风走上了回家的路。
闫十五醉醺醺地摇头晃脑的走回了家，连衣服都没有换便一头扎到床上，抱着手机痴痴发笑，就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顾初一走到他家楼下的时候，一路上一直保持着同一频率的脚步顿了顿，他点起一根烟，看了看头顶过于明亮的月亮，叹了口气。
“欣琛，这几天别的事都放一放，帮我看好他。”身周空无一人的顾初一，眼睑低垂，轻声说道。
除了风声响起，再无任何作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