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维

　　林柯看着斯科特，一直没说话，但不代表不关心这位老同学。

　　斯科特眼窝深陷，双目赤红，胡子刮得乱七八糟，眼角还有几粒分泌物，一看就知道又通宵熬夜了。

　　“我是不是像变态科学狂人？”斯科特一面自嘲，一面挥舞刀叉与牛排的韧劲缠斗，切毕，把沾了酱汁的手指挨个放进嘴里嗦了一遍。

　　牛排被切成五块，大小正好入口——这就是斯科特的风格，无论生活还是工作，喜欢预先做好一切准备，然后发动全力，毕其功于一役。

　　深吸一口混着牛肉和胡椒的香味，斯科特赞道：“和以往一样棒，真舍不得啊。”

　　他忽然问林柯：“一只驮着重物的骆驼冲向人群，该怎么杀死它？”

　　林柯想了想：“在它背上加根稻草？”

　　“哇哦，”斯科特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拔枪怒射呢，毕竟我们脚下是一个枪支泛滥的国家。”

　　“其实刚才的问题缺乏前提条件，没有统一答案。不过，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赋予它前提。”

　　斯科特露出诡异的笑容：“我选择的前提是，骆驼冲向的是一群体格强健、缺少知识的人。”

　　林柯恍然：“就像咱们学校的橄榄球队员？”

　　“哈！”斯科特指着林柯，露出会心的笑容。

　　“他们能吃，能跑，能叫，会互相争斗，充满了好奇和行动力，就像……法克，你说的没错，就是橄榄球队那帮孙子的加强版。”

　　“身体更壮，智力更低，本能对荷尔蒙的依赖更强。总之，枪，他们玩不了，强行开枪说不定会伤及自身，所以还不如在骆驼背上加根稻草。

　　只要瞅准时机，做的隐蔽，其实不难。”

　　“好吧，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干杯。”林柯举起了酒杯。

　　红酒是赠送的，若在往常斯科特早就一饮而尽，这种不消耗实验经费的玩意儿，他一向来者不拒。

　　可今天，直到林柯提醒，他才举起酒杯苦笑着说：“老同学，你还是没明白……”

　　才说了半句，窗外传来一连串巨响。

　　“上帝啊，发生了什么？”

　　餐厅里一阵惊呼，人们纷纷隔着窗户眺望。

　　只见原本蔚蓝的天空变得昏暗起来，隐隐泛起了红光，却看不见一片乌云。

　　“比我预计的更快。”斯科特喃喃自语，满脸疲惫。

　　“林，你听说过弦理论吗？”他看向林柯，“嗯，你一定听说过，我记得你物理学的成绩非常好，比我都好。”

　　“该死的，上了大学你为什么不选择物理学，却玩什么哲学和宗教史？如果你在科学领域深造，成就不会亚于我。如果我们联手……”

　　“算了。”斯科特用力摇摇头，深呼吸，再呼吸，渐渐平复了情绪。

　　“最新的弦理论又叫M理论，认为宇宙有十一维，十个空间维度，一个时间维度。”

　　斯科特一面说话，一面拣出三块牛肉放在餐布上。

　　“看，假设这是三维空间，一块牛肉代表一维。”

　　他又放下一块牛肉。

　　“这是时间，他们四个构成了四维时空，就是我们所生存的世界。”

　　林柯站了起来，用蘸了酱汁的叉子围着四块牛肉点了几下，餐布上留下七个黑红色的油斑。

　　“这是另外七个维度，他们蜷缩在普朗克空间。”

　　斯科特点头：“你说的对，它们太小了，难以观测。我们的大脑和身体，我们的世界，早已适应了四维时空，也只能感受到四维时空。”

　　“人择原理。”林柯笑着说。

　　此时暗红色的天空泛起五彩光泽，巨响更加频繁，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人们惊慌而逃，只有林柯和斯科特依旧端坐在餐厅。

　　“知道么，林，从经典力学到相对论到量子力学，物理学的过往，一直局限于四维时空。超弦理论只是打开了多维世界的口子，但从未得到实验的证实。

　　直到二十年前，柯伊伯带出现了不明高能反应，人类对引力，对暗物质的观测从未如此清晰，科学得以突飞猛进。”

　　林柯：“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在这段时间出了大量成果，斩获世界最高科学奖。”

　　斯科特点点头：“那时候，我，整个科学界对未来充满信心，低温核聚变、新型材料、曲率引擎设计图、反重力理论……无数成果喷涌而出，像繁星一样让人目不暇接。

　　蓝星联合科学院甚至提出了人工虫洞研究计划，打算藉此冲出太阳系，征服太空。人类对四维宇宙的理解和探索不断深入，大统一理论指日可待。

　　我们就像那只骆驼，驮着满满的成果，奋勇直前。

　　这是多么美好的时代，很多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个问题，柯伊伯带为什么会出现高能反应？它们从何而来？

　　但我没有忽略。我和我的组员一直在观测柯伊伯带，我们发现了十六个均匀分布的反应点，围成一个圆圈。

　　你猜圆心在哪？”

　　林柯神色一动:“我猜，圆心不是太阳。”

　　“没错，圆心是蓝星。”斯科特也笑了起来，脸上充满嘲讽，“至此，蓝星各国政府才慌乱起来。人们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些能量彷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攥着，不说整个太阳系，连柯伊伯带都没受到影响。

　　但这只手会不会松开？何时松开？

　　一旦松开，这些能量会去哪里？”

　　“圆心！”林柯立刻说出答案，斩钉截铁。

　　斯科特缓缓点头：“三个月前，蓝星上空探测到高能反应，你应该看过新闻，全球爆发了一些列地震和火山喷发。

　　林，它们来了，那些看不见的能量和物质来了。我唯一不明白的是，它们造成的后果太微小了。

　　地震？火山喷发？这算什么玩意儿？

　　直到我们发现几颗卫星突然消失——注意，不是被撞碎，也不是被炸毁，而是就这么不见了。就像有块橡皮，将它们从画布上抹掉。

　　我们紧急发射了航天飞机，在卫星消失的位置没发现任何东西。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这些能量可能对我们的空间结构做了点什么。”

　　见林柯若有所思，斯科特笑着摇头：“不，不，不，亲爱的老同学，不是空间坍塌。高能粒子加速器早已能制造微型黑洞，只要有心去观察，不会探测不到的。”

　　又是一声巨响，空中泛起奇异的星芒，彷佛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斯科特腾地一下站起来，将那块留在盘子里的牛肉拣起，重重地摁在餐布上，又顺手抹去一点酱汁。

　　五块块牛肉排在一起，六点酱汁环布四周，林柯的瞳孔猛地一缩。

　　斯科特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餐厅里响彻着斯科特歇斯底里的声音：

　　“没错，林，就是你想的那样，

　　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我们，

　　被增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