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养我的村子,坐落在豫中平原与伏牛山余脉相交接的地带。印象里,幼时顺着瓦蓝的天,北西南三面都是山色连绵,自然就有被贪婪包裹的感觉,好在去各山都有约莫几十华里,所以这包裹得还真算松散舒适。因这与山的距离,幼时也不必担惊野兽会窜到村子来,倒是山里的姑娘,每每会在媒人的撺掇下,兴高采烈地嫁过来,再也不愿去受爬上爬下的苦。
村名有点来历,明太祖立国初年,封二十五子伊王来汝州屯田,在襄城、汝州、鲁山等地设立二十余“百户”,百户下设七十二营盘,此地因所在位置,名曰“前营”,因袭至今。
幼时印象里,虽说已改革开放,责任分田到户,却受外面沾染的少,依旧是一派自然小农经济的村落。每户指靠的都还是几亩薄田,收入就不丰盛,不过乡邻都习惯乐见这种日子了,能填饱肚子外,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农闲时大都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嘻嘻哈哈,道短论长地消磨时光。至于后来随着年轻人出外务工渐多,各家又乐呵呵比着吃穿,比着翻盖新房,都是我该读初中的时候了。打那以后,虽说房子都鲜亮起来,街道上也愈见冷清,难得一见幼时邻里围炉夜话的场景。
幼时却是热闹的很,躲猫猫时藏在树杈上,所见村落里都是灰蒙蒙的草搭屋顶,我却知道,每顶草垛下面都偎满了人。尤其晚饭过后,不大冷的季节里,大人们乐此不彼地翻着陈年旧事,我们一帮小鬼,就在刷白的月光下,顺着低矮的胡同疯跑疯闹去。
那时我也只在晚上被照准玩耍一会,白天可是被管教的严。农村的娃子因长辈也识不了几个字,家家看待娃子读书,只不过是一种豢养孩子的方式罢了,所以教育大多就很松散。我家略有不同,长辈都粗通诗书,四五岁起,就要开始关在屋里读三字经,背唐诗宋词了。我在被禁闭的岁月里,读着似懂非懂的“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偶尔透过门缝偷看外面伙伴的嬉闹玩耍,慢慢也觉得适应了,对读书也不那么反感。有空在同伴前,吟诵两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看着他们那种一样似懂非懂里透出的羡慕,的确有得意洋洋的幸福感。
幼年被启蒙的内容有二,其一就是言传口授的古文诗词,其二就是用毛笔沾着水,在硬质木板上练字。所以在入学时,我已基本掌握了小学大部分生字与课文了。盖因学校太小,容不下那么多孩子,七岁才读了梦寐以求的一年级。入学的测验在我看来也颇为滑稽,一名女老师用棍子毫无表情地指着北,问是哪个方向,然后伸出四个手指,神秘地问数目。母亲早就交代过,所以我唯恐笑出声来,才诚惶诚恐地给出答案,然后被示意着我可以坐进那间带有红色砖墙的教室去。
学校的教育虽说机械些,我却是高兴的,因可以摆脱整日在老屋的紧闭了,也可以在去学校途中随意找些新意。因有不同的新意,我去小学校有三条比较中意的路径。
第一条,出门往南过天爷庙,顺着庙前的池塘,拐到关井,然后走大道去学校。天爷庙不大,但香火却依然很盛,每家大事小事都会去问个平安,所以这是村子信息的集散地,我们小孩子也就喜欢去凑个热闹。谁家大妈跪的久,估摸着谁家事情来头就不小。也可能我自幼背诵较多,性格也就敏感许多,见不得人家在佛前掉眼泪。每逢此时,我都默默站在背后,没来由地乱想,或许脑子里蹦出一句“几家飘零在外头”来,顿感鼻子酸意就来了。要不是同伴提醒,这时我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的。
离开天爷庙的香火,没几步就到了大塘子。这大塘子据说没断过水,传说也是奇的很,不过每个传说都与天爷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对这传说倒不是很关心,关心的是顺着塘子陡直的岩壁去攀爬。塘壁有三四米见高,上面因错节的树根露出来,成了最有趣味的扶手。搭着这扶手,可以看到许多翠鸟的洞,把手伸进洞里可是需要勇气的,不定早有条青蛇在这里光顾了,顺便就咬定你的指头,让你措手不及地跌落下岩壁。
每次路过这里都耗去不少时间,然后带着满身水腥气,幸运的话,可以拿只鸟蛋炫耀地离开。然后就到关井了。喜爱关井的孩子,恐怕只数我一个。因各色石条砌成的关井,除了吱吱扭扭老态龙钟的辘轳外,再无一点生气。我却因那各色石条上刻满的文字,每天都会去看上一遍。石条上的碑刻属几个朝代年间的,楷隶篆行各体皆有,幼时虽说不知它好在哪里,却认真的用泥巴或表纸去拓印,回去摹写,不得要领后,又站在那字前端详。我因描摹关井的碑刻,直到今天,至少对自己写“流芳百代”这几个字颇为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