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往事

　　羚羊是我的小学同学，因为他长相特别，且每天放学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养他家的十几只羊，所以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羚羊。

　　起初羚羊是不答应的，但随着我们日深月久的叫喊他，最终也被迫默认了这个名字。

　　在我们村庄不远的山里，有一处笔架山似的峡谷，村里故老相传那座山中有山神，平日里都不准我们小孩子进去玩，尤其是放养的动物更是不准进入半步。

　　在大人的威逼利诱以及恐吓之下，我们自然对山中有神的说法深信不疑，但不敢进山倒不全是因为害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如果去了实在会挨一顿板子。

　　父亲说早些年间有人曾进去过，但再也没有出来，村里也没有人敢去找他，结果事情就不了了之。平日里放学后，我都会和羚羊一起去村口山上瞭望塔的小棚子里玩耍，除了可以照看羚羊的羊这个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这里能看到最美的夕霞。

　　 每天的傍晚，当夕阳降落，她的光线不再刺眼，温柔的红光穿透暮气透过笔架山丛丛叠叠树木的遮挡，飘落在瞭望塔周围，我们都会冲着对面山间大声呼喊，每到这时羚羊的羊都会顺着山坡向上奔跑，而我们就会看着向上蹒跚爬行的羊群发出爽朗的笑。

　　羚羊有很多绝活，比如他能通过投掷小石子让羊群乖乖的按照他指定的方向走，但我试过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每当我问他诀窍时，他都告诉我说这是他和羊群之间的约定。

　　我知道他不想告诉我，毕竟谁还没有个秘密。

　　至今仍记得那天傍晚，我和羚羊在山顶观望笔架山后的落日，父亲的声音从山下遥遥传来，呼喊我回去。

　　不得已，我只得起身离开，行至半山腰时，我听到羚羊对着笔架山呼喊的声音，声音略带嘶哑，那一刻我突然想跑回去陪着他一起喊，但想到父亲耳提面命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住了。

　　山间的雨说下就下，我行至山脚下时，天是突然打了一个响雷，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我从村口仰望远处的山脉，见到夕阳红彤彤的光芒丝毫不受影响，好像只有我们所在的小山头上下起了雨，而别的地方依然晴明万里。

　　爆雷中，羚羊的羊群受了惊开始乱跑，我在山下看着羚羊冲出小棚子追赶羊群，我想返回去帮他，但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阻止了我，我没再向前移动半步，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被夕阳拉长，消失在雨点中。

　　那天回到家后父亲在我询问的语气中告诉我他根本没有出门，更没有到山脚下去呼喊我的名字，可那阵悠长而又铿锵有力的声音却真真切切的传到了山上，我和羚羊都听见了。面对父亲的抵赖，我无可奈何，只能躺倒柴草屋中生闷气，眼前挥之不去的总是暴雨来临前羚羊追赶羊群的背影，一种愧疚感油然而生。

　　那天半夜羚羊的母亲找到了我的家，问我有没有见到羚羊，从她焦急的神态中我感觉像是出了事，恐慌感袭遍了全身，父亲表情严肃的问我有没有见过羚羊，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告诉他们我没有见过他。

　　一直到现我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撒谎，而且一个谎言出去，我就会用第二个谎言来为第一个圆谎，那天似乎是我一生开始罪恶的源泉。

　　羚羊父母失望的离开了，邻居有人说看到我和羚羊在山上玩了，只是我下来的早。

　　父母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那一刻我的心狂跳到了极点，似乎羚羊的失踪是被我害的一般，从那天开始一连几日，我都害怕别人看我的眼神，以至于没过多久我就开始了发高烧。

　　听父亲说那次高烧我昏迷了好久，而且一直说梦话，把家里人都急坏了，无论是村镇医生还是神婆都请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好。

　　最后是父亲听从神婆的指示，背着一挎篓黄纸到我经常玩的瞭望塔，对着笔架山烧完，然后一路喊着我的名字才把我召了回来。

　　起初看着他们憔悴的样子我还有些好笑，我不想告诉他们其实这些天我去了笔架山后面玩耍，但听到父亲说他是一路呼喊着我的名字把我送回来时，我突然说：“爸爸，你再喊一遍。”

　　屋子里的人听见我的话都呆住了，姐姐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轻声问我：“没事吧，弟弟。”

　　爸爸还是依着我喊了一遍，那种滑稽的场面，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在严肃对待，我记得那个声音，那个悠长且铿锵有力的声音。

　　爸爸不准我再去山上的瞭望塔那里去玩，并派了姐姐监视我，一连几天我都是看着羚羊一个人在山顶小棚子里玩耍，看着他在夕阳落下时冲着山间呼喊，那悠长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格外的撩动我的内心。

　　好像从我病好后就很少看到羚羊来上课，每天想见他只能在傍晚时分站在山脚下向山上仰望。羚羊瘦小的背影奔跑在瞭望塔周围，每次我看他的时候，都会做同一套动作，唯一不协调的是，有时候山上明明没有羊，他却还在不停的投掷石子。

　　姐姐总是问我在看什么，甚至有几次会生气的打断我，拉着我回家。为了不让她生气，有几次我指着山上给她看，可每到这时羚羊就会跑下山，那背影像极了那天暴雨中他去追赶羊群的样子。

　　有段时间村里的人变得很奇怪，他们好像总是在偷偷的谈论着什么，而每当我路过时，他们就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那种眼光，让我一度感觉他们都得了病，我回去问过爸爸，爸爸说他们确实有病，让离他们远点，以防传染给我。

　　那些时间，我发现羚羊送我的东西都不见了，我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见到它们，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再登到小山顶，就可以再问羚羊要一份新的。

　　可是那一天始终没有到来。

　　笔架山后的夕阳一如往常，在每个黄昏时分将余晖铺满山顶，父母总是不让我到那里去，可他们哪里知道，我是去过那里的，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所走过的每一条路。

　　有时候我在想，羚羊是不是偷偷去了笔架山，顺着那些道路出去了。

　　姐姐对我的监视更加严了，她学会了父亲耳提面命的样子，宛如一个小家长，可是我对她那种幼稚的管理方式感到不屑一顾，我决定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到山顶瞭望塔去，再见一次羚羊，毕竟我们是非常要好的同学。

　　那天傍晚，羚羊似乎知道了我的想法，早早的就在山上等着，我来不及卸下书包就朝着瞭望塔奔了过去。姐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我回头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冲她邪魅的一笑，继续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