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机械师

　　联邦历2066年6月5日，雨夜。

　　花火城市群，西科谷市，安赛街区。

　　灯火璀璨的高架桥下，是狭窄阴暗的安赛街区，街道破旧，挂满霓虹招牌与投影广告，色彩艳丽明亮，闪烁间将陈旧斑驳的楼面照得多彩多姿。

　　十字街头，人影稀少。

　　淅淅沥沥的雨线下，站着一位背负巨大黑色盒子的年轻人。

　　他身形消瘦，穿着黑色T恤与棕色工装裤，两臂均用袖套包裹，左手末端露出暗色类人型钢铁手掌，右手掌间皮肤下隐有银色丝线缠绕纠结。

　　略显青涩的面庞上戴着黑色半框辅助眼镜，灰发黑瞳，神情略显疲惫，一双黑眼圈浓得化不开，一看便知是常年熬夜工作造成的。

　　不过，漆黑眸子里点点微光闪烁，让他平添几分神采。

　　“嗨，小兄弟，往生网络了解一下吗？意识完美上传网络，没有思维损耗。点击此处，一键往生，方便快捷，尽享天伦之乐！”

　　旁边的立牌感应到他的身影，智能程序自动投影出广告图像。

　　画面下部是无数默立的黑色木棺，上面是飘满灰色烟尘的天空，在这之上则是生机盎然的网生极乐世界。

　　一个硕大的黑色往生按钮在画面中央闪动，不过在角落位置注明：仅为濒死或已死人员提供服务。

　　斜瞥那广告一眼，陈封耸耸机械肩膀，负着的黑盒子往外翘了翘，对着那立牌嬉笑道：

　　“哎，好巧，我就是干这行的。看到没往生网络科技集团的黑棺，看看这质地，摸摸这手感，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人！”

　　“原来是同行啊！哥们，看你还没有女性朋友吧，那仿生人花姬了解一下吗？由觅生仿生机器公司出产，形体优美、功能完备，品牌高端、质保两年……”

　　见他感兴趣，广告牌当即更换广告，卖力地展示仿生人的视频短片：

　　身着复古华服的机械剑姬手持长剑，翩然挥动，寒光闪闪，身姿摇曳冷冽，腰肢柔韧细软，已与真人没有多少区别。

　　这智能广告牌有些嘴碎，还有些不大聪明的样子。

　　陈封将沉重的黑棺放下，扶着它认真观察。

　　“你不是智能程序？而是人类智能意识？而且，还有病？”陈封灵魂三连问。

　　通常有两种情况会造成意识数据的问题，一是意识转化装置或方法不完备以至意识数据不完整，二是时间太久导致意识数据丢失或被篡改

　　“唉，老哥，这你都看出来了。我这小毛病，总是说些胡话，见谅哈。我看你是懂技术的，这你都能瞧得准，能帮我修修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

　　“我懂，我懂！一口价10联邦币，如何？”

　　“行吧。”

　　这价格属实有些低，不过看它已经沦落到广告推销员了，估计也掏不出更多的钱来。

　　广告牌整体两米之高与黑棺相当，主屏幕为半透明投视玻璃，底部为供电、通讯与控制系统集成终端，应算是标准设计。而且以他对意识数据的了解程度，解决认知与语言错乱还是很轻松的。

　　陈封从裤兜里掏出柔性平板电脑，机械钢指摩挲到广告牌底部边缘，微一用力撬开的控制终端表层金属板，与其通讯端口连接后，边捣鼓，边说：

　　“捕捉到你的意识数据核心了，放开意识闭锁，我会检查你的认知和语言数据，补充相应的逻辑判定……嗯……好了，你试试效果如何。”

　　“嗨……老哥，不喜欢仿生人？飞鸽型小型飞行器了解一下吗？超高端组配方案，特别适配城内复杂场景；高密度能源核心，结构安全无污染，长久续航……别、别……”

　　广告牌见陈封还要调整它的逻辑数据，急忙停下广告播送：

　　“开个玩笑而已，我已经好了，非常感谢你的治疗/维护。稍等片刻，我将钱转给您。”

　　“没事、没事！”

　　陈封颇显愉悦，此次非但没有被广告牌骗走钱，还挣了10联邦币，属实不错。

　　“广告都看完了，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任务要紧，那才是能挣钱的。”有柔和的女声在他脑中响起。

　　“青禾，别急，它还没把钱转给我。”

　　过不多久，收到它转来的联邦币，陈封才背起黑棺，心满意足地往街区深处走。

　　广告牌推荐的那些东西不是不好，也不是不心动，都是极前沿的科技，一等一的好东西，但确实价格高昂，即便是最便宜的意识数据化，仍需要10万联邦币，后续的意识维护、数据升级、适配身体等等更是如无底洞一般。

　　他没这么多钱，也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数据人。

　　陈封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从21世纪的地球穿越而来，犹存在原来世界的身体保守性。

　　青禾不是人，是他穿越时遇到的智能生命。

　　据其所说，它原本是银河帝国皇家舰队主舰飞越天际号主控智能人格，在某次执行任务时，飞船毁灭坠入黑洞，而它遇到一粒微光，奇迹般地幸存下来，直至与陈封相遇。

　　两个智慧生命搭乘微光，穿过无尽时空，来到此处世界。

　　“青禾，等我有钱了，给你买这么一具仿生人身体如何？”

　　如今青禾的智能主体仍寄宿在灵魂之间，分控着陈封戴的辅助眼镜，还没有更好的活动身体。

　　“不必了，我不喜欢仿生人。”

　　青禾的语气平淡，以其一贯的淡然口吻道：“如果你真的想送我礼物，可以送一艘飞船。我还是很喜欢自由飞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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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数道狭隘小巷，来到城市花园居民区，墙皮多有剥落，外墙颜色明暗不定，在污浊雨水中，宛若高耸的巨木丛林，腐坏变异，染上斑驳的颜色。仰头望着居民楼，黑通通的没有多少灯光，很难想象住在这里的人也订购得起往生网络的服务。

　　18层楼1804室，斑驳暗红的防盗门前，陈封整整衣物，尽量显得自己专业些，不过脸庞仍显得有些稚嫩。

　　房门被人拉开，在安静雨夜里，锈蚀铰链转动的吱扭声格外尖锐刺耳。

　　门后站着此次任务的雇主王强，一位动物种猪人，光秃秃的头颅红光满面，双耳肥大，红色电子义眼异常瞩目，散着艳艳红光，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陈封。

　　“您好王先生，我是往生网络科技集团西科谷分公司新世界辖区的往生接引员，这是我的接引资格凭证，请您查看。”

　　陈封微微欠身，语气缓慢而正式，同步递出一张纯黑硬质金属卡片，其上凸现烫金文字：

　　【往生网络科技集团

　　一级往生接引员：陈封

　　职员编号：WS05215215

　　有效期限：2065-2070年】

　　另一面是往生网络的公司标徽，一截断裂的黑色石碑。

　　王强双眼忽闪数下，扫描过卡片信息，数息后让开挡住门口的宽厚身体，电子发声器传出粗糙而憨厚的声音：

　　“进来吧。”

　　室内是标准的简约装修风格，由房产开发商统一装修，由于时间较早，保养打理不当，颇显得破旧，灯光苍白暗淡，角落处隐约有红光漫出。许是有死人的缘故，室内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客厅地面上放着待接引的死者，用白布覆盖，两旁跪着六人，似乎为死者的家属，哭哭啼啼的还有不舍之情。

　　“我们刚吃过，你要吃点吗？最后一顿送死餐！”王强来到厨房里，端着一锅香气四溢的炖肉问他。

　　“不用了。我能看看死者吗？”陈封礼貌性地微笑，并摇头婉绝。

　　经过雇主同意后，他掀开白布一角，检查死者与接引任务描述的是否一致。他的面貌与王强类似，同为猪人种，但更为苍老，整个脸庞都是褶皱，毕竟已经活过100多岁，能坚持到如今实属不易。

　　死者面色泛着红色的斑纹，瞳孔涣散，有几分恐怖之感，并且魂魄也已经离体。

　　见面相如此，陈封总觉得有说不出的诡异感与恶意感，心中暗自警惕。

　　为死者覆上白布后，他开始准备相关事宜。

　　往生黑棺摆放在尸体旁边，为标准规格，长约2米，宽高各1米，外表是暗色金属壳体，镶有往生网络的石碑标徽，内里衬着整块黑石，篆刻繁复冷峻的灵纹符画。

　　以死者之血，在棺内浇筑饲育引魂阵，之后只需将他放入棺内，经过引魂、解魂、融魂……等等一系列奇幻而科学的魂魄译释，便能编译出人类的灵魂数据。

　　再通过棺内深度扫描获取死者大脑与躯体的机体数据，再测得基因数据，三者相融合，从而构建出媲美死者生前的完美数据。

　　这个世界存在灵魂，而往生网络是最擅长灵魂技术的组织。

　　许是与穿越经历有关，陈封自小便能看到鬼物魂魄。

　　他自一缕游魂而来，到这个世界后未过几年便觉醒灵能，获得关于死亡与灵魂的知识，成为死亡神序的祈魂师。

　　后来加入往生网络，作为接引员。一部分基于此原因，他可以收集灵魂消散后遗留下的灵性，来晋升自我，升华灵与魂。

　　另外主要原因是往生网络公司给的钱很多！

　　准备妥当后，时间刚过晚上10点，距离往生时刻10点48分还有段空闲。

　　陈封默然立在角落里，观察是否存在异常性危险，眼角瞥向那红光散漫处，某样东西被暗红纤维布包裹住，供奉于一方神龛内，其中透出的气息却是腐坏的、邪恶的，令人厌恶的。

　　“青禾，看那边好像在供奉某种邪物，开启摄像录制，上报公司系统，让其确认是否需中断本次接引事宜。”

　　他在心中与青禾说道，眼镜透出的虚拟视界将暗红神龛锁定，放大至视线中间。

　　“是。”

　　这时，呆坐在沙发上的雇主王强来到他旁边，问道：“陈先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看到我爷爷？”

　　陈封微笑着耐心解答，“意识数据安置方案常规有两种。一是意识数据上传至网生极乐世界，2万元尾款可在一年内结清，之后每年支付意识服务费1万联邦币。此种情况，明天您就能登陆往生网络，与他会面。二是您自行保留他的意识数据，2万元尾款需在一月内支付，并需另外缴纳10万元的意识数据载体核心费用。这种情况，需要您在支付完所有款项后，才能获得意识核心。”

　　这些都是往生网络的标准资费，意识数据化只是第一步，如果没有充足的资金，准备好后事，很可能会沦为广告牌的下场。

　　“哦……”

　　王强忽而腾地向前跨两步，大声喊道：

　　“大家不要哭了！今天不是个悲伤的日子，老爷子虽然走了，但他的精神还在，意识还在！他会前往网生极乐世界，我们明天就能再次见到他。这是我们家族第一位意识数据先驱，他会在数据世界开辟新的家园，为我们获得一席之地……我们应该高兴起来，庆祝这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

　　跪在死者四周的人停止哭泣，纷纷抬头，面貌各异、年龄大小皆有，但相同的是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

　　他们望向王强，面上露出灿烂笑容，忽而又转向陈封，直勾勾的目光与王强类似，充满呆滞与邪异。

　　他在幻想什么？不止是这个人，这群人的精神状态似乎都有问题！

　　“情况已上报，公司系统暂时无法判断危险性，建议继续执行接引任务。”青禾传回公司答复。

　　“我知道了。”

　　机械手掌握起又松开，为了300联邦币的接引服务费，陈封同样也不愿意放弃此次任务。他面色平静如常，说道：

　　“让我们开始吧。”

　　“开始吧，开始吧，开始吧！”

　　死者家属缓缓起身，开始反复念叨这三个字，语调整齐划一，语气阴沉凄怨。他们退到一旁，捧起送丧习俗的电子花束、花圈、铃铛、鞭炮等道具，等候着陈封进行接引往生仪式。

　　死者封入棺中，棺头燃起引魂香与饲魂烛，与电子送丧器具不同，这些是实打实的消耗品，原料难得具有些许灵性，因而价格贵重，但确实是引魂的必备物品，能够节省不少时间，成功率亦是不错。

　　香烛灼烧，烟雾缭绕。

　　棺内诞生一缕灰线，曲曲绕绕没入远端，棺内自动播送冥语引魂祭词：

　　“归魂来兮，生死往矣；饲魂来此，祭往灵冥……”

　　陈封站在棺边，神色肃穆，眼眸低垂，小心打量着这些围拢在黑棺周围的人。

　　他们开启电子道具后便不再吭声，呆呆地站着，发红的眼睛如似燃烧的红蜡烛，鲜红诡异，那种不协调感、木讷感与机械感，让他很不舒服。

　　这时，一团灰红交染的残魄飘飘忽忽，吸着灰线来到此处。

　　魂魄虚无得不成样子，无识无状，一头扎进黑棺。

　　见如此情况，陈封眉头皱起，不是引魂过程不对，而是魂魄有所污染，并非正常的残魂状态，应当与他们祭拜的物品有关。

　　正当他想关停黑棺时，忽然，王强大步跨到神龛前，一把扯下覆着的红布，捧起一枚血红石头。

　　瞬间，房间内血光大盛！

　　“大爷爷，您尽管去吧，我们会继承您遗留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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