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财神修仙日常

　　三颗“小太阳”突兀出现在一座城市的上空。

　　半圆透明的冲击波，像一个玻璃罩子，须臾间扩大无数倍，所过之处，高楼大厦化作齑粉。

　　电视机前的几个人静如雕塑，倾倒的牛奶已经溢出，纤细手掌的主人却浑然不觉。

　　然后，房屋震颤，地动山摇，百公里外的爆炸轰鸣终于传了过来！

　　电视画面渐渐变成炽白一片，无法直视，又变作雪花白噪，最终‘嘭’地一声炸裂开来。

　　“雕塑们”活了过来，乱做一团。

　　伴着簌簌砸落的沙土砾石，刻着“时空坐标系科研组”的铁牌从门上掉落，被杂物掩埋。

　　许是过了很久，残垣断壁被厚重的尘埃笼罩，昔日繁华化作了千里苍凉。

　　活着的人能看到那种独属于末日的昏黄。

　　破衣烂衫的人们在瓦砾上徐徐移动，步伐机械般沉重。

　　有人从钢筋水泥的‘骸骨’中翻找到半截不知什么东西的残肢。

　　幸运儿摘下面罩，原地蹲下，疯狂地撕啃那一块焦黑腐烂的“食物”，囫囵下肚，却也吃不上两口，便被其余人扑上来夺走。

　　透过模糊浑浊的镜片，方圆能隐约看到这一幕，冰冷破旧的防护面罩中，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喘息。

　　憋闷、窒息，他想要嘶吼！

　　于是大胆地摘掉面罩……

　　外面，是明晃晃、雪满地的新世界。

　　“嘶——”

　　深深地呼吸，他欲将胸肺填满，只因空气再无腥臭灼热。

　　“瞧一瞧看一看咯——

　　“刚刚面世的仙侠传奇，保准好看。”

　　“绸缎胸衣，百文一件，柔顺舒适，掌心般的呵护。小姐、夫人要不要——哎，何故打人？”

　　“热腾腾的烧饼哟——”

　　这是贞观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

　　方圆缓过神来，晃晃头，甩走刚刚脑中久远的画面，迈起脚步走在西市街头，看着周遭的景致，眼中闪烁着诸多情绪。

　　这——都是多年来自己打下的‘江山’。

　　煌煌盛世之下，长安城的百姓笑容洋溢，满是节日的喜庆，也或许是因为李世民五月份驾崩，前段时间禁娱太久。

　　消失三天的日头，终于从铅灰色的浓云背后扯出半张脸来。

　　他不觉得刺眼，只感受到明媚和温暖。

　　这颗太阳将会带给大唐冬雪之后的万物复苏；

　　而记忆中的那一枚枚，却带走了数十亿生命，只给未来留下不可见底的深渊与严寒。

　　慢吞吞，步步向前，不急。

　　鹿皮靴子‘咯吱咯吱’。

　　脚下是尚未被衙役清扫干净的积雪，比末世烟尘要厚重踏实的多。

　　蒸笼呼呼冒着热气；

　　拿着印刷话本吆喝的小厮；

　　被一对母女推搡几下仍然笑呵呵的内衣店伙计——

　　烟火气，抚人心。

　　今天，他似乎比昨天更适应了一些，一日一日的适应，便已过了十一个年头。

　　西市也被叫做金市，是汉胡商贩的聚集地，占了两坊大的面积。

　　其中书坊、绢行、美食店等铺子林立，幡旗飘摇，货品杂物琳琅满目。

　　大多都是方圆的产业，当然，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时逢年关，有杂耍技人在沿街卖艺。

　　一只灵巧的红脸小猴子，在青石路上助跑几步，‘噌’地钻过三个火圈；

　　嚯！竟还有胸口碎大石的女壮士；

　　三支冒着火的陶瓶，轮换着被一个精壮爷们儿稳稳地接住又抛起——

　　张家楼美食店的门口也围了好些人。

　　遥遥地能听见似是说书人的垫话开场：

　　“相传，上古蛮荒时期，世间人神共存，仙家大能有飞天遁地、移山填海之法，然夏末大战，导致仙途崩落，神仙都去了仙界，咱们凡尘俗世是再也见不着了……”

　　方圆也听见了，立即挤进人群。

　　他一身白袍、外裹袄褂，打眼瞧着便是高门大户的翩翩佳公子。

　　由于画风不同，身边人不自禁地和他保持了一些距离，这让他很容易地挤到最里面。

　　然而被围观的却不是说书人，只是个牵着毛驴的小道士。

　　这道士看着岁数不大，灰色的道袍略显单薄，面庞却白皙透红，似不畏冷。

　　腊冬时节呢，他身旁的驴子冻得直打哆嗦。

　　道士打量一圈，拱手作揖：

　　“各位看官请了，小道打龙虎山而来，一睹长安风貌，实乃首善之地。

　　“此值年终岁尾，特给大伙施展小小仙术，敬祝列位岁岁安康。”

　　方圆有些失望，这切口，没几年练摊儿的经验很难说出来。

　　神仙呐，究竟在哪呢？

　　那道士拂尘一甩，空气中霎时升起一大团白烟，将他自己与毛驴裹住。

　　单这一手，倒也像模像样。

　　吃瓜群众们登时叫好。

　　过了片刻，烟尘散尽，奇怪的是，原本的道士与驴都没了踪影。

　　地上只立着突然出现的一头大青牛，牛背上弓腰侧坐着个半秃的白袍老道。

　　老道低眉耷拉眼，没睡醒一样，白须随风飘舞，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紧接着，从青砖石缝中乍然冒出点点绿芽，绿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成条条藤蔓，藤蔓凌空攀升，缓缓开出朵朵紫色的牵牛花。

　　哗——

　　“啊这——”

　　“老子骑青牛……”

　　“果然是仙家法术！”

　　围观者们被震撼到了，纷纷惊叫，啧啧称奇。

　　方圆皱着眉头没做反应。

　　老道微微歪头，眯缝着眼睛指天开口：“贫道去也——”

　　声音落地，又炸起一片白烟，烟尘凝做一股，朝天升去。

　　转瞬间，花朵凋谢，绿藤枯萎，化作粉末。

　　原地，小道士和毛驴重新出现。

　　“神仙！”

　　“神仙啊！”

　　“求神仙赐某一个娃娃吧。”

　　“求神仙赐长生之术！”

　　周围顿时七嘴八舌，要求道士实现各种小愿望。

　　更有甚者求‘神仙’用仙法变没脸上的大痣。

　　那是个七尺莽妇，大饼脸上有颗指甲大小的黑痣，不偏不斜长在眼角下，一根弯曲的黑毛迎风乱刺。

　　方圆不敢再看，只道，倒是好容…易记住的颜值。

　　那道士哈哈大笑，朗声说道：

　　“此乃我龙虎山不传之秘术，名曰：千变万化。

　　“小道入山修习八十载，方有小成……”

　　一指地上，又凭空变出个瓷盆。

　　场面静了一会。

　　他见人群并无动作，便眯眼念道：

　　“世人皆说神仙好，成了神仙乐逍遥——”

　　瓷盆顿时铛铛作响，不一会儿就满了。

　　有了收成，道士难免喜形于色。

　　“诸位，小道歇脚于这张家楼中，尚会在长安布道三日，若有人想要去疾求福，可来此寻我。

　　“只不过，龙虎山化病神符、天罡神道赐缘符，小道身上也是不多了……

　　“童叟无欺，二两银子一张——”

　　方圆摇头叹气，彻底没了兴致。

　　他来到大唐十一年，成立“天涯海阁”经商敛财、在朝廷布子，活生生把自己熬成当世首富，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寻找神仙，拯救未来。

　　可这些年不说一无所获吧，但遇见的九成九都是眼前这种本事不大，口才无敌手的家伙。

　　他本是要走的，但听见道士的话，便重新转过身。

　　变变戏法就罢了，还骗银子？

　　这样不好。

　　这一骗，他们岂非没了银子去我店里消费。

　　“世人都说神仙好，哪知神仙也烦恼。”

　　突兀的一嗓子，小道士被吓得一蹦哒，奇怪地循声看向人群，见说话的是个贵气十足的书生士子，便感觉不妙。

　　方圆也拱拱手：“大师的烦恼便是短了银两，可对？”

　　道士皱起眉头：“这位公子言重了，贫道只是个小小道修，符箓道材本就稀有珍贵，这个价格已算是布施了。”

　　“大师说的在理，正儿八经的道门耗材是要值这个钱的……可是，不知大师是何字道号？

　　“有唐以来，从未听闻龙虎山有人下山布道，我倒是要去传禄草堂问问张天师，门下可有大仙这号人物。若不然，就是有人打着龙虎山道场的名头在江湖行骗咯。”

　　“这——道家的事，如何能说骗呢。”

　　小道士疑虑更甚，这人年纪轻轻，不知是啥来头，只好加着小心地问：

　　“未讨教…”

　　方圆晃晃脑袋：“尘世间一迷途小书生，不值一提。”

　　说着，竖起左手中指，亮出上面一枚平平无奇的黑色戒指。

　　戒指没有纹路，甚至都不算圆润规整，似是由一块铁疙瘩随意拧出来的。

　　小道士瞧了瞧，起初并没认出来，可转瞬就瞪大了眼睛，讷讷半晌，吼中像被卡了鱼刺。

　　玄铁戒指……财神指环！！

　　道士自觉双腿又酸又软，哆哆嗦嗦试探着道：“你，您是财……”

　　方圆微微摇头，止住他的话头，又和颜悦色地说：

　　“幻术这东西虽然还没在中土普及开，但有朝一日传播来了，这些人忆起今日，平白糟蹋了龙虎山的声名。”

　　他抬抬下巴，看向不远处的胸口碎大石舞台。

　　“瞧瞧那位胸襟伟岸的女壮士，人家那才是真本事。

　　“大师，年根儿底下，苦哈哈攒点买肉钱不容易。银子退了，今日就此作罢，如何？”

　　说完，也不等回答，便施施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道士怯怯望去，长呼了一口气，如获新生般连连对着空气点头。

　　财神爷这么年轻？

　　是了，一定也是化身。

　　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仍然念叨着：“小道敢不从命，这就散了银子离开长安。”

　　“大家伙儿！呵呵，贫道只是路径此地，跟你们开个小玩笑，区区一点微末术法，如何能收大家的银两？快快，都拿了回去！”

　　方圆走了老远，仍然能听见身后的声音，却也只是暗暗喟叹。

　　神仙呀神仙，你们都跑哪去了？

　　“阿兄阿兄。”

　　他回过神来，转头瞧去，远处是一骑狗女童。

　　女童到方圆手肘高，扎着羊角辫，面容精巧玲珑；

　　狗是一普通豹纹大黄狗，除了肩高半人，并无奇特。

　　跳下狗，女童‘嗖’地挂在方圆背后，眨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把脑袋往前递了递：

　　“嘻嘻——阿兄你又去看‘神仙表演’啦？”

　　一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整个人瓷娃娃似的。

　　“平平无奇幻术尔，还没咱们俩使的厉害。”

　　方圆点点头，语气多有无奈，又看看四处张望的大黄狗，幽幽说道：

　　“许多年了，就旺财这一条线索，神仙是真不好找。”

　　小姑娘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大咧咧地安慰：

　　“没事啦。咱们这么有钱，还有四部的人帮着你找，总能找到神仙的。”

　　方圆不置可否，皇帝富有四海，也没见哪个真找到了的。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扭头看向刚才的人群。

　　骑驴的道士，会幻术……

　　难道是八仙果老么？能活到玄宗朝？

　　啧，倒是有意思。

　　俩人一狗走了一阵。

　　“对了二丫，我不是让你去城门看着么，你怎么跑回来了？”

　　小姑娘吐了吐舌尖：“呃，对哦，我瞧见述职的人进城啦。”

　　方圆停住脚步，放下她。

　　“教过你，重要的事要先说。

　　“今天除了述职，我还要问那两个悬案的事儿。记得一会见人的时候用‘二号皮肤’。”

　　他左右看了看，又道：

　　“虽是下属，上门便是客。你在此地等候，不要走动，我去买些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