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第二人生

　　“告诉我疯王。诅咒是怎么回事！”

　　锁链铐起枯槁的双手，那身躯披着破烂而宽大的血红长袍被吊在高耸的宫殿中，底下是他曾经的王座。

　　红衣人用尖锐的声音半唱半叫的念叨：

　　“当你看到黄叶从左边出现在窗前转上三圈从下边消失，一切就已注定。你的国度会灭亡，你的皇座会生锈，疯王什么都知道，疯王什么也不做！”

　　“别给我玩这套！你用这段话诅咒了兰斯洛特·巴伐洛，他死在了泪水之夜。可你也诅咒了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诅咒没有效果？我活不了多久了疯王，告诉我答案。”

　　红衣人停止了怪叫，静静的悬吊在空中。

　　老人缓缓闭眼，摇着头说：“你真的疯了，我早该猜到的…”

　　他大手一挥，锁链齐刷刷断裂。那红衣人从高空下落，在坠地一瞬间器官与骨骼便被冲击所震碎，四肢扭曲的支在地上，他癫狂的生命走向了闭幕。

　　“有墙路中挡，自语高且陡，旅人畏难绕，误入迷深涧，徒留粉碎身，后世悲哀谈。”

　　红衣人又开始念叨，肋骨已经刺穿了肺，他没有多少气息可用了。

　　“让你多受了七十年的折磨，抱歉。但你的胡言乱语可以结束了，去休息吧…疯王。”

　　老人扬起斗篷消失的无影无踪，红衣人瘫在地上，鲜血将长袍染的无比鲜艳。

　　“消失的黄叶飘回来，行路的旅人推倒墙。疯王从不说胡话，疯王说的…全…是谎…哈…”

　　红衣人想放声大笑，但他再笑不出来了。

　　高耸的城墙、青黑的闸门，环抱城市半壁的山上白瀑顷泄，汇流而下的长河揽过白墙拱卫着泛人类联合帝国的圣都－托蕾雅。

　　七十年前她叫作马努恩，属于兰斯洛特帝国，在泪之夜她沦丧魔族手中，直到伊罗一行人将其解放。

　　推开宏伟的浮雕大门，穿过如雪花纷飞的尘灰，夕阳透过落地拱窗为室内映上血色。伊罗斯·萨拉雷赫从皇座上兰斯洛特·巴伐洛二世的干尸手中接过权杖，泛人类的勇者成为了巴伐洛二世的继承人。在封印魔神王芝诺后的七十年里，他领导泛人类恢复往日文明。

　　他带来了什么？

　　白漫雪峰的纯净者、盘古森林的兽人、甚至是根源林地的高精灵，超人种无不臣服他。遵守着《黄道誓言》，辰星的人类们加入联合帝国，开始了七十年团结安定的黄金时代。

　　人们觉得他注定应主宰众生。

　　通天星塔在圣都正中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纵使身居塔顶的伊罗三十年不问国事。人们仍将高悬空中的他视作日月，歌颂他普照众生的光芒。

　　万千子民们无法想像这位至高无上的圣皇在历经岁月磋砣后竟会像常人一样衰老。

　　云端上的庭院阳光熠熠，在庭中央大树遮蔽出的半院林荫下，伊罗仰面躺在摇椅上小憩。

　　白须顺身体蜿蜒垂流至地面，头发如白雪压散在头下，往昔英俊的面庞在年岁挤压中隆起断裂，山脉沟壑遍布其上。

　　“伊罗斯，再过三天仪式就能举行了。”

　　人声伴随着嘀嘀嗒嗒的杂音凭空在伊罗脑内响起，他缓缓睁开眼。不必开口、只凭其所想便将回复传达给对方。

　　“我杀了疯王。”

　　对方很镇静：“无所谓，他早就是真的疯子了。”

　　“我也觉得。”

　　“还有更重要的事…”对方沉默片刻“我直接说了。你要还有想做的事就快去做吧，时间还是够的，仪式推迟几天也…”

　　“你在胡说什么？仪式准备完成就举行，三十年了，我不能再等。”

　　尽管并未谋面，对方也能想像到伊罗此时绝决的神情，便没有再说话。

　　灌木丛中传来叽叽虫鸣。小爬虫俯在叶片上，它用口器刺入叶脉，畅饮其中丰盈的汁水。

　　在身后，两柄钩镰架在它首颈之上，镶着翡翠的青绿三角隐于阴影之中窥视。

　　弱肉强食，世界从来如此。

　　爬虫吸足汁液扭过身子，这微小移动被螳螂敏锐的捕抓，利刃缠绕着死亡疾驰而下。

　　“咔”甲壳断裂的声音清脆，接着是肌肉在血液顺滑下相互交缠那黏稠的啪嗒声。

　　小爬虫不发生了什么继续挪向茎干。而在刚刚的阴影中，螳螂被外力碾碎，揉和成一团模糊难辨的圆球。

　　看着爬虫笨拙的爬行，伊罗不禁为自己拯救弱小的行为欣喜自豪。

　　但当他将视线转向那壳肉圆球时，悔恨冲上他的内心旋即转化为厌恶。这位皇帝像个隐瞒错误的孩子把圆球抛进花坛底，挥挥手指让几片落叶将其掩盖。

　　长舒一口气，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伊罗闭上眼。

　　“陛下。”

　　年老女性的声音真真切切的从摇椅前传来。他撑开眼看，身裹天蓝长袍的老妇人看着与他年纪相仿，正从门廊里走来。

　　精灵－芙兰·依翠丝，与她的弟弟米埃尔·依翠丝一样曾是勇者小队的成员。

　　而从伊罗登基到现在，她以联合帝国宰相的身份主持议会、辅佐伊罗。

　　伊罗坐起身任由头发杂乱披散在脑后。

　　“芙兰，你有什么事要说？”

　　芙兰恭敬的躬身，合拱双手向伊罗说：

　　“陛下，再过三日就是法伦的忌日，米埃尔写了信来希望您能去搭把手。”

　　“既然不是公事，你何必拘谨？你、我、米埃尔和法伦，我们不是出生入死的同伴吗？”

　　芙兰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但她那带着鲜明怒意的语气表达了态度：

　　“陛下忘了劳埃德了？”

　　“劳埃德…”这个名字恶狠狠得扇在伊罗脸上，他别过头辨解：

　　“我…我不想提起伤心事。”

　　“陛下不必忧心，臣子怎有敢记怨君王的呢？”芙兰端着躬礼。

　　“你！”伊罗一下挺起。

　　“臣如实回答。”芙兰弓着身。

　　数十年来，芙兰的疏远让两人间的隔阂愈来愈大。在精神与肉身的双重折磨下，伊罗的理智已经几近崩溃，他不顾仪态朝着芙兰突然嘶吼：

　　“看着我，芙兰！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从前那样相处呢？你就不能再叫我一声…伊罗吗？”

　　嘶吼的最后伴随着些许抽泣。芙兰放下拱着的手直视面前丑态毕露的老者，自己曾经爱慕他、敬仰他，但一切的情感早已消逝无踪，只能茫然的望着他：

　　“伊罗。”芙兰利落的说出口然后又补上一记利刃：“如果这是陛下您希望的，我会照做。”

　　伊罗没有争辩的力气了，被抽去支撑，踉跄着跌倒在椅子上。无神的双眼望着沉默不语的芙兰说：

　　“够了，告诉米埃尔我会去的。”

　　颤抖的手紧紧按住扶臂，艰难的站起。伊罗向门廊缓缓前进，掠过芙兰侧畔。

　　“您现在要去哪里？”芙兰背对着伊罗问。

　　“看看我这辈子到底做了什么，顺便多给你几天时间。”

　　伊罗迈过门槛离开庭院，芙兰甚至不愿回望那抹背影，径直走近摇椅旁的灌木丛。在林立交错的茎叶中，她伸手夹出那只被伊罗救下的绿壳爬虫。

　　芙兰寓意颇多的说：

　　“谁也不可能永远护你安全，除了自己。”

　　言尽。芙兰使劲将它捏碎，抛到花坛下的腐叶中，匆匆离开。

　　庭院楼下的空阔大厅里，庞大的装置盘据其中，伊罗双手按在面前的暗紫晶球上，源源不断的向其注入魔力。

　　“真狼狈啊，伊罗斯。”

　　声音再次传进脑内，伊罗叹着气回答对方。

　　“这恐怕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我想试着向芙兰好好告别…”

　　“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结局？恐怕是我咎由自取。”

　　一阵微风从背后拂过，眼见几缕白发飘飞，芙兰快步消失在楼梯拐角。

　　伊罗望的出神，那声音提醒他：

　　“伊罗斯！你是知道芙兰在干什么的，对吗？”

　　伊罗没有移开目光，哼笑着：

　　“你真的很可怕，奥伯龙。聪明如芙兰也瞒不过你的眼目，你更适合坐在我的位置。”

　　“不要扯开话题！你既然知道会发生什么就不该离开圣都。”

　　“好了、好了，既然我的时代将要结束，就让她们轰轰烈烈的闹一场吧。彻底的推倒后才能筑起坚实的地基，巴伐洛不是这么说的吗？”

　　“你！唉，随便你了，我只管负责准备仪式。”

　　脑内归于寂静，手中的珠子也充盈着紫色光芒。伊罗孤自离开大厅，一步步走下楼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