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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小镇的街道上，时不时有一股热浪翻滚摇曳，沿街老榆树的枝头似有雾气蒸腾。
几只土狗躲在土墙的阴影里不敢露头。
街道上偶尔有人步履匆匆，或是一只手遮在额前，埋头疾走；或是抖擞宽大的衣袍，大步流星。
树荫下，有一家小面馆，锅炉被老板支在屋外。
屋内只有两张桌子，一个少年背对着正门。
少年坐着半边屁股，没穿鞋的右脚踩在板凳上，左手肘着桌子，右肩轻晃。
少年单衣湿尽，贴在并不宽阔的背上。
“舟哥哥，你在干嘛？”
门口传来一声短促的娇喝。
少年一个激灵，缓缓转过头，斜睨了一眼，也不说话。
少女几个蹦跳来到少年跟前，顾自坐在少年对面，甜甜一笑，“舟哥哥，老规矩，葱味小面不放葱。”
少年名叫方舟，今年刚满十五岁。
在小镇孤魂野鬼般晃荡了很多年，吃过百家饭，做了几年小工，攒了些积蓄，开了这家小面馆。
少年嗯了一声，便自顾转身出门，在锅炉边抓起一把面条丢进沸水中。
灼眼的阳光配合着锅炉里散发出来的热浪，像是蜂蜜里勾兑了糖浆，给人一种强烈的粘腻感。
少年甩落脸上的汗珠，眯着眼看着铁锅里开始翻滚的面条，过了片刻，少年在灶台周边四下寻找。
寻找无果，只见少年手中凭空多出一把袖珍短剑，短剑在锅中轻轻搅动。
然后熟练的将面条捞出，放进素瓷碗中，又在小瓷罐中舀出一勺秘制葱油，浇在面条上。
少女不知何时来到少年身边，双手接过少年递过来的素瓷大碗，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少年目光聚焦在挂在眼皮的汗滴上，愣愣出神。
来到这一方世界已经一年多了。
只记得一年前和刘长隆干了一架，先是单挑，然后被群殴。
边打边跑，不知怎么就穿过剑道长廊的壁障，然后晕死在长廊上。
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
大脑中的记忆有些混乱，自己的记忆模糊了很多，又凭空多了一些。
浑浑噩噩了一年，小镇少年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仔细检索，像是翻看别人的日记。
一个并不属于这方世界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一个三十五岁中年人的记忆。
小镇土生土长的方舟，被鸠占鹊巢了。
而那个地方，有个中年男人，不知魂穿了几亿万里，来到此地。
小镇名为丙镇，不大不小，有五百户人家。
姓氏不多，周、赵、刘、陈、方，六千口人分摊五个姓氏。
丙镇不宽，但很长，T字型，加上周边的田地山水，方圆不到百里。
这一年的时间，方舟走过丙镇的角角落落。
方圆不过百里的小镇，就是一座空中之城。
丙镇的边缘，尽是翻滚蒸腾的云雾和不见底的深渊，让人感慨，他娘的噫吁嚱，危乎高哉！
最后绝望的发现，莫说一年，十年百年也走不出这个破地方。
被丙镇人视为禁忌的剑道长廊，宽莫约五六里，长不知几许……
老人们都说，剑道长廊剑气之浓郁，体魄强悍如上古凶兽，上去也会被活剐。
方舟问过邻居，自己是被谁救出剑道长廊的，答案让他毛骨悚然。
刘长隆和他的同伴亲眼所见，摔倒在剑道长廊上的方舟，瞬间形销骨立。
白骨挣扎着爬起身，穿过壁障后，白骨生肉，又如行尸般，一步步走回家。
也是从那时起，很多人都把方舟当怪物看待。
倒也不是神憎鬼厌的那种，只是有些敬畏，把对剑道长廊的敬畏，转嫁了一部分到他身上。
是夜，月华如水。
一盏豆灯轻轻摇曳，屋内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周老，能和我说说修仙吗？就是你们所谓的修行，至于境界怎么划分，登顶又能如何？”
少年说完，端正身姿，作洗耳恭听状。
老人一身素袍，笑看着少年，并不急于作答。
几息后，老者笑眯眯开口：
“你小子能从剑道长廊活着出来，很是不凡，自古祸福相依，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你可想好了？”
少年不答，只是身前多出一柄短剑，短剑悬停，如游鱼般在屋内来回穿梭，随即又来到少年咽喉处，在少年的下巴上来回剐蹭。
这一幕，看的老者眼皮直跳。
少年正是方舟，和老者颇有渊源。
老者是方舟父亲的恩师，口碑极好，小镇人都尊称一声周老，或者周夫子。
丙镇读书人不多，能授课的就更少，周老好不容易有了个得意门生接管师塾，不想弟子英年早逝，痛惜哀哉之后，不得不重掌师塾。
“罢了，我就和你说说这修行。”
周老轻叹一声，继而正色道：
“淬体就不和你细说了，我们丙镇自成一方天地，这方天地的人，自出生起就在淬体……”
经周老这么一介绍，方舟这才知道，淬体下一境界便是练气，感应这天地中的元气，引气入体。
每个人感应到的元气不一样，成就也是天差地别。
有的如那涓涓细流，软润清凉，滋养经脉。
有的如冰山初融，携巨冰奔腾而至，冲刷经脉。
有的如那苦寒之地的冬风，冷冽刮骨。
无论是哪一种元气，引气入体后，要么储入丹田，终其一生只能成为一名练气士。
或是学一些符箓之法，为寻常人家祛除阴邪之物；或是开炉炼丹，终日与丹砂草药为伍。
要么就是引气入周身窍穴，周身三百六十五座窍穴，寻到一处本命窍穴，开始温养。
温养出本命物，也就意味着已经跨入凝神境了。
“凝神既凝形，有人本命物善杀攻伐，有人本命物攻守兼备，有人本命物可温养神魂。
无论怎样，皆是虚物，人身小天地衍化之物，怎比得天生地养，只有到了下一个境界，明台境……”
周老正襟危坐，如夫子传道授业。
“不是金丹境吗，都说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方舟小声嘀咕。
周老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问道:“你小子结丹了？”
“金丹没有，结石或许有几颗。”方舟心中嘀咕。
嘴上说的却是，“我看过玄幻小、啊呸，是小人书上说，修士金丹、元婴，然后渡劫什么的，修炼大乘，便可朝游北海暮苍梧，都是小说家臆造，您老别在意，您继续。”
周老爽朗大笑，继而解惑，“蒲芦大陆，幅员辽阔，有人族修行者，也不乏妖族修行者……”
周老谈兴正浓，见方舟听得认真，又讲了一些书中见闻。
妖族修行和人族有些雷同，也分淬体、练气、开智、结丹。
结成妖丹就算得上大妖了，元婴境的大妖已可化形，更是不可小觑。
至于身外身、渡劫期的大妖，除了那个不可知之地，几乎不可见。
渡劫成功即可飞升，便是一方世界的主宰，然而，一个种族只能有一个能够渡劫成功。
相传只有上古神兽神龙、火凤渡劫飞升去了另一方世界，真伪无从得知……
方舟也曾看到过一则传闻，万年前，凶兽饕餮吞食这片大陆的同类后，渡劫失败，最终化为灰烬。
失败的原因让人哭笑不得，竟是饕餮遗落的一枚精种，被一只狐妖获得，偷偷吸纳以后，竟有了饕餮的遗腹子。
就是那一丝血脉，让那个一变成了二，为天道所不容……
当时还唏嘘不已，“樯橹灰飞烟灭，古人诚不我欺，樯橹有风险，樯橹需谨慎啊。”
方舟虚心求教，“周老不愧是夫子，提纲掣领，小子我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那刚刚说的明台境是什么个情况？”
周老提起茶壶，方舟刚要起身伸手，周老摆手示意无妨，分别续了两杯清茶，悠悠然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明台就是在泥丸宫中筑基搭台，步步登天，所以这个境界又被称呼为登天台。
书中有云，待到台高十万八千丈，神桥现，天门开，证得大道，立地飞升。”
方舟忍不住追问：“飞升就能去自己想去的世界吗？”
周老摇头笑道：“那你只能去问飞升大能，我如何知晓。”
方舟心中了然，想要回归，有两条未知路。
一条捷径，就是再穿一次。
另一条要复杂很多，那是一条登天路。
他情绪低落，轻声询问：“那我现在是什么境界？”
周老思索片刻，答道：“你小子本命飞剑收放自如，当是凝神境无疑，等你什么时候悟到本命神通，就可以尝试筑基明台了。”
“本命神通？”方舟眼前一亮。
“是这个吗？”
说完，从虚空中抓住一把短剑，装模作样掐了一个剑诀，口中念念有词，“急急如律令，敕！”
只见剑尖处开始分岔，变成一把叉子。
哈哈哈～
周老仰头大笑，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
“你小子这本命飞剑有些门道，老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那温养飞剑的本命窍穴也是极有意思，竟然是劳宫。”
周老声音越来越小，近乎喃喃。
“老夫见过无数剑修天才，本命窍穴无一不是璇玑、巨阙、神藏，灵墟、神封这五处，你本命窍穴是劳宫，竟然是劳宫，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方舟有些尴尬，挠头笑问：“周老，我对中医不是很了解，本命窍穴是个啥，我也不太清楚，难道不是每座窍穴都能温养飞剑吗？”
周老耐心极好，开始耐心讲解周身窍穴，以及人身小天地的妙处。
方舟魂穿后，记性很好，几乎过耳不忘，听完也是恍然大悟。
方舟此刻有些犹豫，一杯茶见底也不自知，显得扭扭捏捏。
周老看在眼中，有些不快，沉声道：“半点不爽利，你爹是我最得意弟子，我把你当孙儿看待，有什么不能与老夫说的。”
方舟不再犹豫，站起身，退后几步，“周爷爷您看。”
顿时，满屋剑气森然，无数飞剑从周身窍穴中鱼贯而出，就连脚底也有数十把飞剑，竟是把方舟托举离地一尺高。
周老神色大骇，身体往后一顿，险些没摔倒。
半晌才站起身，围着方舟踱步，口中啧啧称奇，“奇哉怪哉，奇了怪哉。”
走了数圈后，半蹲下身子，在方舟胯前那柄飞剑前驻留，屈指轻弹几下，叮叮作响。
口中念念有词：“硬度尚可。”
方舟险些骂娘，心道：“老不正经，你可是为人师表的夫子，说好的斯文呢。”
周老恢复一本正经的表情，声音温和，“好了，可以收回了。”
方舟长舒一口气，一次性祭出如此多的飞剑，并不轻松。
周老回到书案前，思索了片刻，交代方舟不要轻易在人前施展，尤其是以后出了丙镇。
至于如何离开丙镇，何时能离开丙镇，周老并不作答。
告别周老后，方舟漫步街道上。
明月正当空。
他脚尖轻点，跃到榆树枝头，看着天上那轮明月，神色萧索。
天上月，眼中月，不再是那故乡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