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武骑士

　　腊月，小寒。

　　圣雪城位于西大陆，联邦西北，毗连北陆，这时天气已是格外的冷，荒原上寒风凛冽，大雪飘飘，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郊区的一间破烂木屋内，两个中年男人坐在桌前吃饭。

　　“弗拉昨天在中心广场凌迟处死了，东区那边风声紧得有点吓人。”

　　“蠢货一个，黑心老头儿的孙女也是他敢动的。”

　　“城卫兵似乎要介入西区，我们可以收手离开圣雪城了。”

　　吃完饭后，其中一人将剩饭放到了一旁的地上，用脚踢了踢墙角的男孩。

　　“这小子不会要死了吧。”

　　胖男人回头扫了一眼，“反正都准备收手了，干脆直接杀了吧。”

　　“死了就可惜了，趁着这两天城卫兵还没插手西区再做一笔吧。”

　　两人便出了屋子，随手锁住了房门。

　　…………

　　缩在角落的男孩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灰色粗衣，裸露在外的皮肤随处都是青淤，头发和血液结成一块，黑红色的血液顺着脖颈流下染红了一大片衣襟，一只手臂有些扭曲的垂着。

　　头好痛。

　　视野是模糊一片，红色的......是血吗？脑袋嗡嗡嗡的响，强烈的眩晕感萦绕不去，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

　　“徒儿有感宿敌已现，特来向师尊辞行。”

　　身旁有人说话，是个平静而威严的男人声音：“大道争锋，不进则退，你且去吧。”

　　后面的话他再没有听清了，脑海中开始出现许多画面，熟悉的，陌生的，像万花筒般展开，变幻不定。

　　第一次吃饱......

　　第一次穿暖......

　　第一次在干草堆中温暖睡去......

　　第一次认识好朋友……

　　第一次愿望成真......

　　这些画面走马灯般过了一遍，片刻之后又忽然像梦境一样碎裂成无数光影，一一闪过，消失不见。

　　视野暗了下去，但耳边一直有话语声，只是朦朦胧胧的怎么也听不清楚，呼吸变得困难而迟钝，渐渐加重的窒息感，仿佛溺于深海之中，意识陷入混沌与黑暗，他想自己可能要死了。

　　这些感受极为缓慢又好像极为迅速，时间在这一刻扩展为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有声音响起。

　　“姜...维真...姜…维...真......”

　　“姜维真......姜维真......”

　　是谁在呼唤他？

　　未知的呓语声回荡重叠，不停的往脑海深处钻去，已经陷入凝滞的意识从浑噩中苏醒，他仿佛置身于一条庞大的洪流之内，下一刻融入其中，意识的黑暗骤然粉碎散去。

　　少年沾染血污的眼睛露出一丝奇异之色，怅然叹息一声：“百劫覆得灵真去，不想尤在尘梦中。”

　　前世的他在仙道世界里修炼三百余载，只可惜与宿敌相争棋差一招身死道消，本以为就此魂飞魄散，没想到还能有再活一世的一天……

　　今生的他是一个年纪十五的贫民区乞儿，三日前被人贩子抓走，后来借机逃跑却被抓回来毒打了一顿，差点就此殒命，只是没想到生死之间反倒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只是可惜，眼下的世界似乎是一方绝灵之地，灵气不存，无法修炼，这意味着他没有任何能保护自己的力量。

　　咕…咕咕……肚子叫了起来。

　　两百余年寒暑不侵，五谷不食，姜维真早已忘了寒冷饥饿是什么感受，如今这久违的感受反而让他波动的心绪平静下来。

　　姜维真撑着身子盘膝而坐，将地上的碗碟稳稳的放在腿上，拿起餐叉，插进饭菜，然后塞入嘴中，咀嚼，吞咽，动作从刚开始的生涩迅速变得熟稔。

　　填饱肚子，饥寒的感觉去了大半，姜维真借着灯光细细打量屋内，门窗已被锁死，除了几张桌椅和一堆用作烧火的柴禾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挑了几根合适的柴禾放在身前，用餐刀将衣服割成布条，将骨折的左手用木棍固定住，随后用布条一圈一圈的缠起来。

　　处理完骨折的手臂，姜维真靠墙盘膝而坐，此世虽然不能修炼，但一些基础的吐纳方法倒还能运用。他以某种固定的频率开始呼吸起来，心跳频率慢慢地降低，呼吸也慢慢地平顺下来。

　　这一夜缓缓过去，天空微亮之际，姜维真从入定中醒来。

　　冬季的寒风在屋外猎猎作响，光线昏暗的屋内，黑影暗动，一只带着血污的手臂从地上抬起，五指用力，握紧了那把小刀。

　　他站起身子，活动着筋骨，即使不是剧烈的动作也让结痂的伤口迸开渗出血液，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的衣物拉扯着伤口，冷气顺着衣襟缝隙钻入，但此刻身躯却反而变得滚烫。

　　过了许久，屋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很轻微，鞋子陷入积雪的声音，越来越近……

　　两百年苦修一路杀伐，姜维真深知凡人的无力和渺小，所以他心中的欲望远比常人要来得更加炽热和激烈。

　　锁着的房门打开，魁梧的身影遮住了光亮，脚步声越来越近，只有一个人。

　　黑暗中的少年咧开了嘴，前脚踏地，后脚蹬在墙上，身子微一蜷缩，像是压实的弹簧骤然松开弹了出去。

　　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睛瞬间盯死了猎物。

　　头颅撞在下巴上，沉闷的倒地声，缠着木棍的断臂死死的压在对方的口鼻上，另一只手握着小刀，准确而迅速的刺进肥大的脖颈并在里面狠狠搅动着。

　　在几声痛苦的呜咽之后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姜维真从男人的尸体上爬起来，骨折的手臂痛得半边身子有些麻木，他靠在门边，探出头扫了眼屋外，关上了房门，屋内的光线再度暗下来。

　　口腔中牙齿在一下又一下的撕咬着舌尖，血腥味和疼痛感持续地刺痛着神经和大脑，保持精神的敏锐。

　　缓了一会儿，屋外有人走过来，姜维真盯着房门，扯起嗓子哀嚎道：“我错了，别打了，啊啊！”

　　“那小鬼又要逃跑吗？”

　　身形削瘦的男人推门而入，下一刻，大力甩动的拳头砸在了他的喉咙上，连带着那把染血的小刀顺势刺入脖颈中，一道黑影顺势撞得他仰倒在地，还不等他挣扎起身，一只脚已经出现在他视野中，狠狠的踩在他脖子上，将那柄小刀全部踩入脖颈。

　　不过挣扎片刻，一地的红雪之中，男人已是不活了，睁大的眼睛中满是惶恐和不可思议。

　　姜维真垂下头，即便折了一条手臂，浑身疼痛虚弱得快要晕去，他的神情依旧冷酷，从头到尾，没有变过。

　　那个纯真良善的少年已然不在，现在存留于世的，只是一具被亡魂占据的躯体。

　　他低声喃喃道：“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走错一步，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