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峨眉山

　　进了白云观，走过一条悠长的青石路，眼前出现一间小屋。这便是峨眉山郭襄女侠会外客的所在。小屋收拾的甚是整洁、素雅，屋外鸟雀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侍女领着我坐了，说道：“已经通传进去，郭掌门就来”。

　　我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旁人又送上茶来。呷了一口，清甜无比，果然人间珍品。听说峨眉山莲花峰上产异茶，茶树只生长在悬崖边上。有食利者，驯养猿猴，攀援摘采，一两茶价值百两白银。而白云观弟子轻功卓绝，翻岩过崖，如履平地，峨眉毛尖茶，也是享誉成都府。

　　一时，有声从内堂传来：“郭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刚听见有失远迎这几个字，仿佛在数丈之外，等到第二个罪字传来，我眼前人影一闪，那人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来的好快，我甚至茶杯都没来得及放下。

　　眼前一个青衣女子，眉目之间竟然看不出年龄，容颜甚美，仪态娴静婉约，仿佛前殿莲台上的观音一般。

　　我心中一惊，一口茶呛着，水差点喷出来。那郭襄女侠，笑语盈盈，只觉得好像邻家大姐姐一样，根本看不出是一代掌门。想当年，北侠郭靖黄蓉夫妇，西狂神雕侠杨过，哪一个不是威震江湖，如雷贯耳；现如今，郭靖黄蓉夫妇殉国襄阳城，杨大侠退隐江湖，不过问江湖之事，只剩下郭襄一人。这些年郭女侠在川中行走，广收门徒，与蒙古大军势不两立。又听闻郭女侠不日要昭告天下，创派峨眉，让天下英雄做个见证，只是山河已旧，物是人非，兴复大任就她一个小女子，能否扛的动啊。

　　我正在瞎想，却突然发现郭襄的一双美目却急切地盯着我。

　　“在下吴斯仁，拜见郭大侠。”我回过神来，连忙行礼。

　　郭襄却道：“吴先生，好说好说。”目光却很殷切。

　　“刚才下面人通报过了，吴先生此次上山，是收人所托，并且有故人的信物。”

　　她手一伸，一枚金针展现在我眼前。“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我能再次看到玉蜂针。”

　　她顿了顿，面色无比复杂，有欣喜，有遗憾，甚至带着一丝哀伤。她终于说话了：“大哥哥……不，杨大侠，他……，他们可好？”

　　“杨大侠？哪个杨大侠？”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不认识什么杨大侠啊。”

　　郭襄有点着急了。“杨大侠啊，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那个，就是那个杨大侠啊”她激动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一刻，我看到她双鬓隐隐的斑白。是啊，她也不再年轻，但这一刻，她青涩的如同一个小孩子。

　　“就是，就是给你这个玉蜂针的人。”

　　“这个是玉蜂针啊，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挠了挠头。“前几天我在路上遇到一个独臂老头，我跟他打赌，没有赢他。他让我送一些物件，来峨眉山找郭襄女侠的。”

　　郭襄愣了愣，道：“老头？”突然醒悟，道：“是啊，我也快20年没有见过他了，我也已然老了，他还不是老头吗？唉。”

　　她一声叹息，叹得我的心蹦蹦跳。我不禁说：“姐姐，其实你不老，你还年轻漂亮的很呢。”

　　这话一出，我立刻后悔了，太轻浮无理了。但郭襄却摇摇头，正色道：“年轻人，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口不择言。但是，很多话说出去，给别人的伤害，可能比利剑还厉害。”

　　我连忙点头，然后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这是我遇到的那个老头，你所谓的杨大侠，让我交给你的。”

　　郭襄见着封皮，写着“郭襄妹子亲启”。不由得笑道：“果然是他”她并不拆信，而是把信先仔细看了一番。然后慢慢拆开。

　　信写的很长，只见郭襄看着看着，眼圈竟然红了，看着看着，竟然又笑了起来。半晌，郭襄看完了信，又重头读了一遍。

　　“这信你没有看过吧。”

　　我连忙摇头，道：“这怎么可能，私窥的事情，我是不做的。”

　　郭襄抚掌笑道：“他说的果然没错，你这个人有三般好处，第一个便是守信，千金一诺。看来是不错的。”

　　她脸色一正，道：“你如果真的在信上做手脚，万万是瞒不过我的；我方才细细看了，确实没有。”

　　郭襄脸色严肃起来，却是另外的光景，我头上冷汗立马下来了，不由得道：“那是不会的，不会的。”

　　郭襄眉头皱了起来，道：“信中说他托你捎给我一个药书？”

　　“是啊，说你姐姐犯偏头疼，需要用药，这个药方子很复杂，所以干脆让我把整部书背了给你。还说什么这是他们家几代传下来的方子，如果给你书，怕漏了出去，所以麻烦我了，哼”

　　郭襄笑了起来，美丽的如同桃花盛开。

　　“他还是那么喜欢拿姐姐取笑。”说道姐姐，女侠不经意眉头又皱了皱。

　　“说是药书，叽里咕噜的，什么天之道，补不足而损有余，是故虚胜实，不如……”

　　“好了好了，不用在这里说，取笔墨来写。果然是好记性，过目不忘。这只怕是他说的第二般好处。”

　　她一转头，吩咐下面人，道：“把吴先生的行李拿进去，先生有什么日用需要的，都添置上。”

　　我笑道：“前辈太客气了，别麻烦了，也就一部书，我快马加鞭，两天也就默下来了。过几天是前辈创派大典，少不得忙碌的，我做完交割，也不耽误了。”

　　郭襄有点发愣“他没有跟你说吗？”

　　“没有啊，就是过来默写一部书。书写的事情我最在行，要不了几天的，不用破费。”

　　桃花再次盛开，只不过这次女侠的眼角，多了几分狡黠。

　　“也罢，也罢。这个不忙，我问问你，你说在路上遇到独臂老者，跟他打的什么赌？”

　　“他说要跟我拼掌力。如果我胜了，他就帮我那个忙；如果他胜了，他也会帮我那个忙，不过我要给他做一件事情。”

　　“我们连着对了七掌，第七掌我承受不住，吐了几口血。那老头也惊觉下手重了，还连声致歉，说最后一掌用了七成功力，没有收好，把我打伤了。又是推宫过血，又是服用丹药。但老先生的掌力，端的天下无双。”

　　“这样吧，我也跟你打一个赌。信我已经看过了，我知道你和那个老者的事情，你请他帮的忙我也知道。你要找的那本书，我知道在哪里。”

　　我的眼睛突然炙热起来，戛声道：“你竟然知道？”

　　“不错，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是北侠郭靖，我母亲是丐帮黄蓉帮主，他们能镇守襄阳数十年，靠的就是那本书。”

　　“武穆遗书”这四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突然感觉无比神圣。

　　“当年岳元帅被十二道金牌召回，随后被奸贼秦桧罗织罪状，最终冤死风波亭，天下皆悲。据江湖传言，岳元帅临终前吧自己行军多年心得，撰写为一部武穆遗书，有忠义之士临终受命，把这部书带了出来。江湖中人只道这书是一部兵法，但很少有人知道，其中还包含岳爷爷从军二十年与家人、亲友和部将的来往亲笔书信。岳爷爷屈死风波亭，又有忠义之士貌似负尸而出，藏于他处。你请那人，找的是岳爷爷的坟冢；而那部武穆遗书，我知道在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十二道金牌，风波亭，武穆遗书，这些字字刺痛着我的心。

　　“我们来打一个赌，你赢了，我立刻把武穆遗书找来给你；如果你输了，你拜我为师，在峨眉山上住五年，五年之后，我再把武穆遗书给你。”

　　“一言为定”

　　看我回答的这样坚决，郭襄有点出乎意料。“这部书，真的如此重要？”

　　我定了定神，道：“丐帮黄帮主是前辈的母亲，前辈断然很了解丐帮中事。那丐帮世代相传的帮主信物，打狗棒，也不过是根翠绿玉杖，由辽东极北的寒玉所制。”

　　郭襄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擦了擦眼泪，道：“事不宜迟，请前辈赐教。”

　　郭襄又露出美丽的笑容，难怪昆仑掌门何足道会为她单相思几十年。我暗地蓄力，嘴上道：“前辈，小心了。”

　　心中却不由得想起那日在终南山对掌的情景，那个独臂老人，内力浑厚，出掌入滔天巨浪一般，前六掌只是试探，第七掌虽然号称只有七成功力，但拳脚无言，哪里做的数。眼前这位女侠，看似柔弱无力，一阵风都能吹走的，难道她还能比那人更强吗？

　　说时迟那时快，我右掌打出去，夹着十分的力道。郭襄蹙了蹙眉，缓缓伸出一掌。

　　只听砰的一声，我被打的飞出一丈远，落到地上，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一掌打来，我感觉好像万斤巨石砸过来，无可抵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清醒过来。靠拳法名震江湖的高手，我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除了老顽童周伯通、XZ佛王和武当张三丰，我没有交手过，这掌法，似乎功力不在那独臂老头之下。

　　我盘坐调息，发现里内已然无碍。金色的夕阳从窗口洒落进来，伴随着门外沙沙地扫地声音。听到门内动静，扫地声音戛然而止。门呀地一声开了，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吴先生醒过来了？掌门正在前殿指点大家武功，我去通传。”

　　我连忙摆摆手，道：“不必了，没有什么大碍，我没有那么矫情，麻烦小哥带路，我去找掌门吧。”

　　“老兄身体真是皮实，之前掌门还说，老兄中了一掌，至少要明天清晨才能转醒，想不到才两个时辰就醒过来了。”

　　我笑了笑，岔开话题“老兄怎么称呼啊？”

　　“我叫薛道珍。今天掌门派我来给吴先生收拾一下。”

　　这个年轻人笑起来，像春日的阳光一样灿烂，我很久没有看见过有如此笑容的人了。

　　“吴先生从哪里来呢？”一路上，薛道珍的话挺多的。

　　“终南山”

　　“终南山好地方啊，修真的所在。当年全真教的诸位道长都在哪里。”他年纪真轻，言谈之间就好像一个努力装扮成大人的孩子，青色的长衫在他身上显的明显大了，被一条黑色的粗腰带紧紧地箍在身上。

　　“听说终南山那边还有个活死人墓，当年王重阳道长留下的，现在是古墓派神雕大侠杨过居住。杨大侠久不在江湖露面，现在只有他当年的传说。”

　　说到杨过，我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神秘的独臂老头。那个老头白发苍苍，但容颜却一点都不显得老，甚至脸上的皱纹都没有几条。那时，他挡在我面前，仿佛就如同一座高山一样。

　　我还记得他当时对我说的话“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是我郭伯伯当年教导我的，可惜我领悟的时候，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年轻人，天下并无绝路，只要能坚持走下去。我已经很老了，复兴之路，你如果要寻找，那就去峨眉山吧。”虽然我早就听说过他的故事，了解他十几年前的英雄事迹，但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大吃一惊。

　　风又吹了起来，峨眉山真是一个多风的所在。眼前的年轻人还在喋喋不休，我忍不住问：“薛兄弟，请问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乐山人。到峨眉山拜师也好些年了，当时MG人横行乡里，活不下去了，我一家子全都饿死了，没奈何，我只有跑上山，遇到了师父。”他用平静略带戏谑的口气，讲出了一个如此悲惨的故事。

　　“师父对我挺好，给我吃的，用的，教我武功。她总教导我们，要以复兴为己任。”

　　“郭襄女侠，是你师父吗？”

　　“是啊，我刚开始上山的时候，只有大师兄王道武和大师姐风陵。这些年人越来越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峨眉山这里，我的感觉分外不一样。这些年走南闯北，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看到的那些人，总是被愁苦遮住面庞。即使是前些年MG人还没有到的地方，生活的艰辛，压垮了很多人，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笑容。来到这里，我却发现，从郭襄到薛道珍，似乎每个人都喜欢笑，每个人的精神，都很好。

　　几句话的功夫，我们就走到了前殿。所谓前殿，不过是比会客地方稍大点的屋子，

　　等到再次清醒的时候，还是在那间小屋之中，旁边是郭襄女侠，此时她满脸歉意。

　　“好几年没有动手了，生疏了，没有拿捏好分寸，出手重了些。”

　　我本来想说：“你和那老头难道是两口子？都是这般说辞，拿我寻开心？”一口气接不上，只能干咳嗽两声。

　　郭襄一伸手，只在我背后肝俞穴道上一抵，我立马一口血奔出。

　　“好了好了，淤血出来了。”我还没有说话，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子，掏出两枚丹药按进我嘴里。

　　那药异香扑鼻，一入喉咙，便化作一团暖气，奔赴五脏六腑。

　　“这是九花玉露丸，治内伤的药。唉，吴先生怕是要歇两天了。也怨我，年轻时候好胜之心不歇，一出手就全力争胜，这可有违修道之心啊。”

　　我恍惚中突然想起来，江湖传闻，郭女侠创派大典，也是她出家仪式。一代侠女，就这样遁入空门，真是好可惜啊。

　　我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颇有点狼狈。“前辈言重了，我没事，皮糙肉厚，这点伤还是能扛住的。”然后倒头就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大丈夫言出必行，这个没话说，而且郭襄掌力醇厚，内功惊人，当她的徒弟，也不丢人。只不过让我惊讶的是，她的一掌，比终南山的那个老头，威力更大。

　　这剧情完全不按照剧本走，搞得郭襄也不会了。本来她应该拍着我的肩膀曰：“拜我为师吧，我教你几手天下无敌的功夫。”但我答应的如此痛快，让她反而没有发声的机会了，这个场景，似乎各种小说当中都不太会出现。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应该说啥了，我们俩竟然就傻傻地愣着。

　　门突然开了，侍者走了进来。“掌门，外面有人求见。”

　　我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屋当中都点上了蜡烛。这蜡烛的光芒真暗，所有物件似乎都披着一件黑色。

　　下雨了，雨点一滴一滴打在外面的石板上，峨眉山的风吹起，带来秋天的寒冷。我还没有来得及托词告退，屋外的人仿佛被风出进来的一般。

　　拜谒的人一身蓝色粗麻斗篷，把整个脸捂得严严实实，屋外的风雨把斗篷淋湿了，但来着却站的如同标杆一样直。来人直直走向郭襄，似乎完全没有看到我。

　　郭襄拿着烛台上前，一拱手，道：“我是峨眉郭襄，阁下……”

　　突然，她“啊”地一声惊叫。

　　我顺着烛光望去，斗篷帽檐下，那张脸并不恐怖，甚至非常好看，只不过脸面因为风雨征途而显得憔悴。

　　郭襄道：“是你，大姐”

　　我也吃了一惊，来者竟然是她的姐姐郭芙。一时间，江湖种种传闻涌上心头，郭芙和神雕大侠杨过的恩恩怨怨，杨大侠一条胳膊就是折在她的剑下；而郭二小姐深慕神雕大侠，这已经是江湖上公开的秘密；甚至江湖传言，为了杨大侠，姐妹俩甚至反目成仇，避而不见。种种传闻，在襄阳城破，郭靖黄蓉夫妇殉难之时才戛然而止。想不到，姐妹俩竟然在这里再次相见。后面会有什么剧情？迟到多年的大打出手？

　　屋内安静的都能听见外面风吹过的声音。就当我以为她们剑拔弩张要怒目相视的时候，两个女人竟然同时哇地一声，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姐姐，原来你逃出来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们啊。爸爸妈妈，还有小弟，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了你们，想起了在襄阳城的日子。我恨，我好恨啊。当年为什么我不在襄阳城，为什么不在你们身边，哪怕是死，一家人齐齐整整也好。这些年老天惩罚我，让我孤苦伶仃一个人。”

　　郭芙满脸是泪，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

　　“不是这样的，活着是有意义的。当年爸爸已经决心与襄阳共存，妈妈生死相随。但他们却不愿我们跟着玉石俱焚，实际安排了心腹人，从密道逃走，沿途有人接应，让生力军化整为零，以图东山再起。”

　　郭襄抹去泪水道：“我就说，爸爸武功天下无敌，怎么会逃不出襄阳城。”突然又是一声惊叫。

　　“姐，你的手呢？”

　　郭芙惨然一笑，道：“报应啊，被奸贼伤了。”她正色道：“妹子，这也是我这次来诸多事项之一，丐帮有叛徒。我和小弟从密道逃走，沿途竟然遇到蒙古高手阻击。你耶律大哥拼死杀出重围，小弟却不幸……”

　　说道此处，两个女人又抱头痛哭起来。

　　郭芙继续说：“妈妈本来安排我们从水路，由汉江，入长江，转旱路，一路向东，上桃花岛。没想到第一站接应的丐帮弟子，就全部遇难。那些日子，我们处处碰壁，到处追兵，似乎对方把我们预走的路全部封死。有一天，遇到四个红衣喇嘛，小弟出手慢些，被他们拿住。小弟不愿被生擒受辱，竟然闭气自断经脉……”

　　郭芙说着，竟然悲愤交加，径直倒了下去。我们几个连忙将她扶起，灌下热茶，掐了掐人中，半晌，她才悠悠醒了过来。郭襄也不禁掩面哭泣。

　　郭芙继续道：“爸爸妈妈生前，用杨过的玄铁剑和西方精铁，铸造了一把倚天剑，一把屠龙刀，刀是给小弟的，剑却是给妹子你的。那日祸患骤起，我们本来打算带着刀剑，找你汇合。路上遇到伏击，小弟身亡，屠龙刀被蒙古获得。我是靠着倚天剑锋利，砍断了一个红衣喇嘛的金刚杵，结果被他同伙后面偷袭，把我左手斩了。嘿嘿，想不到，想不到，报应啊，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