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的人与别处的不一样,别处的人都喜欢喝酒,酒文化相当的浓厚,喝酒猜枚行酒令,大概就是他们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因而,我们时常可以看到那些喝得醉醺醺的人,不是在街头闹事,就是酒后乱性。一到清醒过来之后,那些此前不可一世的、自认天王老子的酒鬼,瞬间就变得开始乖巧懂事起来。面对着旁人的质问,他们总是声泪俱下地忏悔着,反复说自己不该喝酒,不该闹事,更不该酒后乱性——他们将所有的罪责,一一推给了那无辜的酒。仿佛人心的坏,都是这酒导致的,没有了酒,自己就不会使坏。这酒,倒是成了为自己开脱自己所犯罪责的替罪羊了。
酒何其无辜!酒何其憋屈!只是酒不会说话,因此,那罪恶复杂的人性,便不知不觉地成了酒性。于是乎,这无辜而憋屈的酒,便成了那万恶之源泉了。
虽说卫庄也会有一两个好酒嗜酒的人,但总的来说,这里的人相对于喝酒,他们仿佛更喜欢喝茶。不管是好茶歹茶,不管是苦茶甜茶,卫庄的人似乎也不曾去过于苛刻地追求。在他们的眼中,只要有茶,就算是一些陈年茶梗泡出来的茶水,他们也是喝得津津有味的。
若酒是莽汉,那茶就是君子。大抵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喜爱喝茶的人,似乎更加地处世恬淡,与世无争。焚香沐浴,煮茶论道,到处可见卫庄的茶客言语相争,却不见拳脚相向。这就是茶性。
因此,在卫庄的茶楼、茶馆、或者茶舍等各具特色的喝茶的地方,布满了卫庄大大小小的街道。连那街头巷尾的菜市场,也会有人踩着一辆三轮车,上面载着一桶又一桶的各类茶水,沿街吆喝贩卖着。甚至有些茶随着时代的变迁,逐渐演变成了今天学生们、青年们爱不释手的奶茶。
倘若卫庄有某一段路两旁的建筑,缺少了一个可以喝茶的地方,那卫庄的人总是会认为这里的生活总是不够安逸惬意的。
当然了,严格意义来说,那些挂着凉茶招牌,上面贩卖的癍痧茶、廿四味茶、酸梅汤等,都不属于茶,它们在某种意义来说,仅仅是一昧用瓦锅瓦罐熬制出来的苦药。只不过卫庄的乡亲们,还是乐于称呼它们作凉茶。
又或者这些少青年们所喜爱喝的冰红茶、绿茶、珍珠奶茶、柠檬茶等,于严格意义来说,它们充其量只是一些饮料罢了。只不过卫庄的乡亲们,也乐于将这些饮料,归结为奶茶。
卫庄的茶,自陆羽发现茶的妙处以来,发展至今,早已冲破了本身狭义的关于茶的定义,仿佛在卫庄,万物皆可茶,不管是枝叶,还是花朵;不管是果实,还是果皮,甚至连深埋在泥土里的根系,都可以成为茶的原料。
茶,早已深深地融入到了卫庄的方方面面。吃早饭,卫庄的乡亲们会说饮早茶;吃午饭,卫庄的乡亲们会说饮午茶;吃晚饭,卫庄的乡亲们则会说饮下午茶。就连日沉西山,月上枝头的时候,卫庄的乡亲们出去吃个宵夜,那琳琅满目的一桌子饭菜点心旁边,也是必不可少地配上一壶滚烫的茶水。
走亲访友,婚嫁丧事,务工务农……都离不开滚烫红褐色的茶水。
若要说那建筑道路,是构成卫庄的骨骼,那这无处不在的茶,则是卫庄的灵魂。
退了休的老李,平日里最爱喝茶。不管走到哪里,肩膀上都斜挂着一个能容纳两升水的水壶,那瓶子之中,总会灌满了一壶滚烫而红褐色的茶水。每当他揭开瓶盖的时候,总有一阵馥郁的茶香,从那狭窄的瓶口处散发出来,弥漫在空气之中,使人闻起来,堪比那春天的花香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这天,他如往常一般,来到了平日里经常去的风雨声茶楼喝茶。
这间风雨声茶楼,坐落在卫庄一处耗不起眼的角落,茶楼的外表朴实无华,甚至可以用破败不堪来形容。因为这栋茶楼的建筑已是有好些年代了,岁月的长河,早已将这类建筑给淘汰开去,成为了历史文案中一笔带过的寥寥数字。只有这栋茶楼,经历住了时代无情的筛选,顽强地挺了下来,最后成为了茶客们喝茶闲絮的地方。
风雨声茶楼的外观极其简朴,裸露在外面的红砖,并不曾刷上油漆石灰,也不曾黏上瓷砖木板,仅仅有着一些稀稀疏疏的爬山虎,或者杜鹃花,攀附在墙体缘墙而上,将这些红砖墙体给遮掩起来。它的整体外观与外面那些高耸入云的高楼相比,显得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格格不入。
不过,尽管它的外观不是十分的豪华,但是它却是卫庄资深茶客们心中的圣地。
它神圣的地方,恰巧如它的名字一般,来到茶楼喝茶,既可以听到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也可以听到那呼呼风声,以及沙沙雨声。只不过,大自然的声音自然是巧妙而动听的,而那天下大小事,则是令人血脉贲张,激情澎湃的。
在别的地方,许多人讨论的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至于那些敏感而隐晦的家国天下事,人们往往都是避而不谈的。而到了这风雨声茶楼,这些茶客们却可以放下心理包袱,大谈特谈起来——毕竟,家国天下事,是所有喜好喝茶的人们离不开的终极话题。
茶水离开了家国天下事,那这茶水也就淡而无味了;茶水倘若离开了家国天下事,那这茶水连那白开水都比不上,只剩下苦涩滋味了。
苦涩的茶滋味,有了家国天下事的激荡,才会激发出那一阵又一阵令人回味无穷的醇香味道。
一杯苦茶,八九分热度,顺着喉咙流进肚子,化作心怀天下的激情,更化作心怀苍生的忧心。
爱好喝茶的老李曾经说过:“风雨声茶楼能成为资深茶客心目中的圣地,大抵是因为在这里,茶客们既可以倾听风雨声,又能畅谈天下事。倘若只有前者,那与在家里自斟自饮有何不同?倘若只有后者,那与在家里自言自语又有何不同?”
因而,这风雨声茶楼,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卫庄资深茶客们心中的圣地了。更有其它不少地方爱好喝茶的人,带着各地的奇闻轶事,慕名前来这里,与其它地方的茶客,相互交换谈资。
“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通过一边喝茶,一边讨论解决得了的呢?”老李一边喝着茶,一边悠悠说着。
不对,老李喝茶不能用“喝”这个字来形容,应该用“灌”字来形容,他曾毫无掩饰地地说过,一小口一小口地泯茶,是扭捏做作的。唯有这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着茶水,那才是真君子所为。
对他的这一番说辞,我不置可否,只是心中微微一笑。毕竟不同的人,对待喝茶,是有着不同的态度的,我也不在乎喝茶的人,到底是小口泯茶,还是大口灌茶。爱好喝茶的人的秉性,到底还是一样的,
爱好喝酒的老钟,听了老李那句话,可是急红了眼,撸起袖子,就要给老李一顿结实的拳脚。
我见了,急忙拉住老钟说:“老钟,老李说得没错,许多事情,靠着拳脚是解决不了的。你越是揍他,他也只是表面上服了你,心底下还是瞧不起你的。”
老钟心中不痛快地说:“这世间拳脚能解决的问题,又何必费尽心思,去做那口舌之争呢?诸葛亮纵然是舌战群儒赢了江东众谋士,到头来,还不是得靠喝酒的张飞拿着兵器在战场上厮杀,才换的蜀地一隅的偏安呢?”
我说:“老钟,你说得也对。其实这杜康和陆羽,大抵都是各有各的好的。茶性,酒性,本就无好坏之分。唯有那人性,才是复杂难辨的。”
老钟听我说完,大笑几声,说:“老李,看到没,喝茶的人,是不是都如你这般的小心眼,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
老李冷笑几声,并没有回答老钟言语间的挑衅。不过在倒茶的时候,倒是不小心溅出来些许茶水,那些溅出来的茶水,恰到好处地溅到了老钟的手背,烫得老钟猛地一缩手。
不过老钟倒是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