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深空

　　林青岚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可是醒不醒真的这么重要吗？林青岚扪心自问——自己的生活已经是一团浆糊了——如果说生活像梦一样，兴许是种高情商的表达。

　　林青岚翻了一个身，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六月已经进入梅雨天气，窗外阴云积压着，蠕动着，也许雨已经在下了，但林青岚没听到雨声，也没看到雨幕。如果一样东西对个人来说听不见，也摸不着，无法直接感触到它的存在，那是否可以直接当做不存在呢？

　　很明显是不行的，于是林青岚嘀咕着起身，她估摸一下应该是10点。

　　11：45 AM

　　今天起晚了，虽然对林青岚来说假期生活没有早晚之分，但是猜错时间依然让她空荡荡的内心多了一丝烦躁。

　　林青岚17岁，刚高考完。分数还没出，大概在本科线上下，运气好上本科，运气差上专科。她本人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自己对学业的态度，花了多少心思她一清二楚，反是一天打鱼七天晒网还能有这水平让她挺诧异的。

　　但是清晰的自我认知并不能阻止烦躁，林青岚弄不清楚自己未来该干什么，没有什么理想，没有什么兴趣，但又莫名的不甘于一直躺在床上，内心总有个声音在喊她——你还有重要的事——然而她并不清楚这是什么。

　　刚看过时间的手机还亮着屏，不远处开脚本用模拟器挂机打了一晚上游戏的电脑还亮着屏。

　　好！那么今天的日程是先玩手游，再刷短视频，然后玩端游，最后看小说。林青岚很快就把烦恼的事情抛在身后，毕竟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喔不，是半天了，不过无所谓可以玩到深夜。

　　这样的念头驱赶走不安，林青岚心情顿时轻快起来。再次抓起手机，一条信息映入眼帘。

　　“高考怎么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叔叔。

　　林青岚愣了一下，半天没有动作。终于簌簌的声响将她唤醒，起风，落雨。她没有立即回信息，而是径直走向洗手间，准备洗漱。

　　看着梳妆镜里头发散乱，脸上因为作息不规律而长起了痘痘的自己，林青岚叹了口气。

　　林青岚三年前失去了父母，据说是在夜里行车不规范，发生了事故。那天14岁的小青岚一夜没见到爸妈，习以为常的小青岚知道他们又在赶科研进度了，于是自己做好了早餐，中午噩耗降临，晚上叔叔来了。

　　叔叔定居国外，林青岚很少看见他，对他印象很浅。那次叔叔在青岚家待了三个月，成为了青岚的监护人，见小青岚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又再三确认青岚不愿意跟随自己出国，便匆匆离开。

　　从此以后，林青岚见到叔叔本尊不超过三次，只有每月定期打来的一大笔生活费，还提醒着林青岚有这样一位叔叔，这样一位监护人。

　　洗漱结束，林青岚回到床边，再三斟酌后回复的信息。

　　“还好，没有。”

　　当敲下最后一个字后，林青岚呼出一口气，她明白这样的回复有所不妥，然而此时的她只能琢磨出这样的答案。

　　转念一想，自己以后过的再怎么不好，总不至于流离失所，退路总是有的。林青岚生活十分节俭，作为走读生，早餐都赶早去食堂解决；玩很多手游，但月卡看心情，战令是极限；端游不打折，不下单，再问就是两小时退款；应用软件天天讨会员，但想要林青岚掏钱却是门都没有。

　　久而久之攒出了一点小钱，也足够一段时间的生活开销，再不济还可以去投奔叔叔嘛。想到这里，林青岚揉了揉脑袋，这三年里她都不知道后悔多少次了，早去投奔叔叔，早就吃香喝辣了，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也许是舍不得无拘无束的生活，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林青岚没有深究。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林青岚抽出一把细面丢进烧开的锅子，又捞走表面泛起的白沫，将冰箱里昨天吃剩下的小菜也丢进锅里，一碗可口的汤面呈现在眼前。

　　吃饱喝足后，林青岚打开聊天软件，叔叔还没有回消息。

　　聊天栏内一个名字映入眼帘——祝亭曈，祝亭曈是林青岚的好朋友，小学就在同一个学校，从初中开始同班，高中那段时间她们关系最好，也是祝亭曈帮曾经的小青岚走出了阴霾。

　　祝亭曈并不是本地人，很小的时候跟随父亲来到稽兰市定居，至于祝亭曈的母亲，林青岚并没有听她多说起过，好像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祝亭曈可谓是别人家的孩子，和林青岚上高中之后就颓了不一样，她一直很优秀，学习成绩又好，又体贴家里。听说她最近已经开始干暑假工了。

　　林青岚躺回床上又翻了两个身。

　　唉，以后就不是一路人了呢……林青岚心想。

　　倒不是对祝亭曈有所嫉妒，只是单纯对自己不争气而苦恼罢了。于真心她还是希望祝亭曈前途远大的，毕竟祝亭曈吃过多少苦她都看在眼里。

　　林青岚又愤愤地翻了个身。

　　想到这几天自己几乎没怎么联络过祝亭曈，林青岚不禁有点惭愧。

　　“下午或晚上，有时间来我家玩吗？”——林青岚。

　　“晚上吧，下午还在上班。7点可以吗？”——祝亭曈。

　　嘿，秒回。林青岚有点小得意，面对祝亭曈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学校里很多懵懂的小男生压抑不住内心的小情绪，便总是找机会和祝亭曈聊天，往往等消息一等就是大半天。

　　关于这件事，林青岚和祝亭曈聊过，祝亭曈说，事不过三，她回三次是礼貌，再多问就是对方不礼貌了。

　　“没问题呀！”——林青岚。

　　林青岚也即刻回复，之后她需要悄悄准备好吃的，如果她直说的话，对方一定会回“别破费了”“不用那么麻烦”等等类似的语句。

　　换个人说也许是客套话，但祝亭曈是真的倔，林青岚整点吃的她一定要掏钱心里才好受。后来经过林青岚滔滔不绝的论证——好朋友之间不需要这么分明，太讲究反而生分，你想啊，如果以后我找你来帮忙，你也收费吗？——祝亭曈终于不再坚持了，林青岚也在刻意的避免这样的话题。

　　林青岚见已经没有要处理的事务，便戴上耳机，打开游戏。

　　“美好的一天开始喽！”

　　……

　　6：32 PM

　　“啊，运气太差了吧。不会又要硬吃保底吧？我攒了好久的代币……”

　　林青岚激动地坐起，然后软趴趴的倒下，无力地捶打床沿，满脸的失望、悔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悲剧。

　　“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女孩，呜呜。”林青岚揉着眼睛说。

　　“嗯？”

　　“6点30多了，不好不好，来不及叫外卖了，曈曈要来了啊。”

　　林青岚一个鲤鱼打挺，连人带被，连滚带爬，翻身下床，三步连两步冲到门口，却发现衣服没换。

　　“算了算了，不换了，就当着装清凉一点吧。”

　　（可怜的孩子，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蚊子会有多猖獗。）

　　即使是夏日，依旧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林青岚一个闪身躲进了店铺，她一直感觉有只蚊子跟了她一路。

　　“该大采购了，让我想想曈曈喜欢吃什么来着，她好像什么都吃……乐地的小熊饼干，好久没见过了，来一盒……酸奶黄瓜味的薯片，好怪的味道，尝尝看……”

　　“居然还有桌游卖哎。”

　　凡是林青岚感兴趣的一个不落全抓走，毕竟这么热的天都出门了，总得犒劳一下自己。

　　排队等待中，林青岚不断的看着时间。

　　6：51 PM

　　6：53 PM

　　付完款拔腿就跑，若不是安保人员就是站在旁边看着她付完款的，可能会误判为逃单。

　　……

　　与此同时。

　　“好，没迟到。之前忙着复习，后来又忙着找工作，有段时间没来找青岚了，希望她不要生气。”少女轻轻地嘟囔。

　　白色T恤和淡蓝色七分裤得体地勾勒出青葱少女高挑的身材，修长纤细的手指捋过耳后的鬓发，好一个标致的姑娘。

　　笃。

　　笃笃。

　　祝亭曈轻敲几下门，后退一步，静静等待。片刻后门就会打开，这像是她们的默契，仿佛林青岚一直站在门后，只要她敲门，她就会开门。

　　可是往常会迅速打开的门这一次却毫无动静，正当祝亭曈试图再去敲门时，强烈的不安涌上她的心头，她下意识朝一个方向看去——那是一堵墙，但墙体之外、楼房之外的景象却在他脑海中呈现。

　　浓郁的黄昏。

　　璀璨的门户。

　　祝亭曈重重地敲了两下门，随后迅速给林青岚拨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祝亭曈眉头微蹙，抿着嘴唇，手紧握成拳。又等了几秒钟，她不再犹豫，转身下楼。

　　原本曲折的楼道仿佛在此刻特地为祝亭曈铺直，祝亭曈感受到自己轻盈无比，头脑清晰，四肢有力，好似身体受到了全方位的强化。

　　祝亭曈回忆起了刚刚的不安，直觉告诉她：那并非来自灾祸与困厄，而是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嬗变所引发的，自己同样是局内人。

　　祝亭曈最后一个箭步跨出了楼道口，她抬头眺望这片诡谲的天空，血色的日暮使她产生了强烈的不适，然而她的注意力全聚焦在那扇门——它仅是矗立在天空的一角，却好似包容下整片暮色；它散漫着永恒的气息，但流溢的银白辉光似乎昭示着它转瞬即逝。

　　祝亭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扇门户也在注视着自己。忽然，银光闪动，门户缓缓地垂直下降，银之门的移动似乎搅动了僵死的黄昏，如同画家搅动调色盘，油画般的天空重新开始流转，最终银之门从祝亭曈的视野中消失。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了。祝亭曈愣在原地，不过，很快她就从巨大的震慑中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她将刚才遭遇到乱七八糟的事暂且压下，于是真正重要的事浮上心头——林青岚去哪了？

　　祝亭曈并没有让焦虑冲昏头脑，先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确认其平安后，又打继续打电话给林青岚，但仍然是无法接通。

　　无法接通，不是关机，那么是没信号，还是飞行模式……飞行模式的话，发生了这么离奇的事，又或者过了约定的时间，青岚肯定都会打电话给我，她不可能察觉不到……那就是没信号……

　　祝亭曈蹙着眉头，大脑飞速运转。

　　稽兰市虽然并非国际一流大都市，但至少也不算太差，无法接收信号的地方寥寥无几。可是，上一次和青岚通话已经过去七个小时了，这段时间足够青岚远离市区。

　　祝亭曈左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掌心，她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下午给青岚多打几个电话，可是现在想这些来不及了。

　　祝亭曈深吸一口气，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林青岚以前也经常联系不上，然而这一次直觉告诉她，青岚一定已经遭遇变故。

　　几乎可以当做预言的直觉，祝亭曈从小就拥有这项能力。五岁的时候，祝亭曈跟随父亲一起去游乐园，她看到一个小孩手中的氢气球，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对父亲说，气球要飞走了。

　　下一刻，欣喜雀跃的孩子手上一个没抓稳，气球随风往天穹飘然而去，祝亭曈并不理会向身边家长哭闹的小孩，她觉得天空才是气球的归宿。

　　当她转头看向父亲时，父亲复杂的表情让她意外，在祝亭曈印象里父亲一直是英明果断的人，这样的表情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这一幕祝亭曈铭记到现在。此后，祝亭曈打算再次用“预言”试探父亲，以求解疑惑时，却被父亲叮嘱不要向旁人提起她不同寻常的直觉。

　　现在的祝亭曈从那时父亲刹那间细微变化的表情中解读出了欣喜、惋惜、遗憾、懊悔等等情绪。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似乎与她的身世有关，父亲不肯提及，她也没有再问，因为她知道——真相终有一天会昭然若揭。

　　路灯亮起，柔和的光打在祝亭曈脸上，她的视线听从心的声音，停留在了银之门降落的地方——林青岚就在那里。她旋即便迈开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