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主”,伴随着高呼,踉跄着跑进来一个花子,“葛长老率弟子巡逻时,遭遇蒙古鞑子,弟兄们死伤大半,葛长老也受了重伤。弟子侥幸逃了出来,特来向帮主禀报。”
耶律齐近日忙于襄阳防守事宜。十多年前,蒙哥亲率大军围攻襄阳,千钧之际,“神雕大侠”杨过赶到,以飞石击毙蒙哥,解了襄阳之围。蒙古贵族为争汗位,互相攻伐,最终忽必烈胜出,但也是元气大伤。经过数年修整,忽必烈再次领兵南下,誓要攻破襄阳,统一中原。
宋军和蒙军交锋数次,谁也没占到便宜,但耶律齐知道,蒙军尚未展示出真正的实力。他甩了甩头,赶走心头烦忧,这才问道:“敌人出动了多少兵力?”
那花子道:“只有一人,武功极高。就连葛长老也远远不是对手。”
“快带我去。”说话间,耶律齐已走出大厅,疾步而去,那花子见状,忙跑上前领路。
城后六七里,有一片浓密的森林,中间一块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花子,一个高大的紫袍人负手而立,脚下一个年老的花子正在大声喝骂,正是丐帮的葛长老。耶律齐到后,先扶起葛长老,交给身后弟子,这才打量起对头,见他五十余岁,一张大脸紫中带黑,更奇的是颌下一蓬紫须,煞是凶恶。
“阁下想要找我,直接着人知会一声便是,何必为难我帮中弟子?”对方伤了自己数人,耶律齐便不打算客气了。
紫袍人神色微惊,既而笑道:“都说耶律帮主一方英杰,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可是怎么就断定我是来找阁下的呢?”
耶律齐道:“兄台武功非凡,岂会漏掉一个向我报信,显然是故意为之。你也不必多绕弯子,有话直说就是。”
那人抚掌大笑,道:“耶律帮主天纵英才,真有乃父遗风。”耶律齐冷哼一声,不予置否。那人续道:“我此次前来,有两件事,一公一私。当然,公事若是办妥,私事也就不必说了。大汗言道,令尊有大功劳于我蒙古,却遭到小人诬陷,冤死狱中,令人惋惜。你若是肯归顺,大汗必将为令尊平反冤情,昭告天下,并设祠祭飨,使后人知晓楚材公之丰功伟绩。”
耶律楚材生于金国,本是辽国贵族之后。他名为楚材,字晋卿,乃取楚材晋用之意,表示他虽生于金国,却绝不为大金效力之意。其时蒙古部落刚刚崛起,耶律楚材毅然投身蒙古,随成吉思汗东征西战,出谋划策,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窝阔台继位后,又辅佐他安抚民众,定法规,建学堂,为蒙古兴盛奠定基础。
耶律齐说道:“家父一生,为蒙古殚精竭虑,他老人家的丰功伟绩,自在世人心中,就不劳烦蒙古大汗下诏彰显了。”
那人双眼微微眯起,说:“可要仔细考虑清楚。”
耶律齐断然道:“无需考虑。要我投降,断无可能。”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既如此,便要请教第二件事了。久闻耶律帮主武功高强,丐帮绝技威力惊人,不才樊天瑞,要一并领教。”
说完,身形如风,欺近耶律齐,一掌拍出。耶律齐见他掌中隐含紫气,猜是毒砂掌一类的功夫,不敢小觑,微微转身,使出“空明拳”运空当强的功夫,凌空虚抓樊天瑞手腕。樊天瑞声势猛烈的一掌遇到阻力,竟然再也拍不下去。他心头惊诧一闪而过,同时双掌齐出,左掌自上而下,斜斩右肩,右掌自下而上,径攻小腹。耶律齐左腿微曲,一记“亢龙有悔”拍出,掌力如波浪一般,汹涌喷出。樊天瑞双掌与这股掌力一交,只觉气血翻涌,两臂酸软,似有千斤之重,一时间难以抬起。
耶律齐天资聪颖,本身武功已然极高,接掌丐帮后,得岳父传授“降龙十八掌”,岳母传授“打狗棒法”,武功更是大进,交手时,或刚或柔,极难防范。襄阳城中,除郭靖、黄蓉外,少有人接的住他十招以上。
樊天瑞忙提气疏通双臂,却无好转,当下闭目待死。却听耶律齐说:“我帮中弟子被樊先生毒掌所伤,若是肯赐予解药,我也不会为难于你。”
他昂首闭目,冷哼一声:“解药没有,烂命倒有一条。耶律帮主若是有兴趣,就请拿走吧。”
耶律齐眉头皱起,沉思片刻,回首对一名花子道:“宋兄弟,听说你日前捉了条好宝贝。纪长老精研毒术,曾说那条蛇毒性非凡,位列天下第十三位,不如就让我们开开眼。这位樊先生似乎也是位用毒的行家,便请他亲自试上一试,点评几句。”他边说边对那花子使个眼色,那花子会意,从背后解下一只麻袋,双手递给耶律齐。耶律齐说:“这是你的宝贝,由你自己试验最好。”那花子得了帮主号令,大步走到樊天瑞身后,掏出条青蛇在他颈上咬了一口。
耶律齐说道:“纪长老是怎么评价这种毒物的,说出来让樊先生指正一下。”
那花子回到耶律齐身后,大声说:“纪长老说,中此毒后,身上越来越乏力,两个时辰后,全身再没有半分力气,同是会感觉到有无数蚂蚁在身上爬,又痒又疼。如此七天之后,才慢慢腐烂而死。纪长老说这种毒发作之时,与“金蚕蛊毒”很相似,但金蚕蛊毒中后就发作,及时行医还可能获救,此毒中后却没有多大反应,等发觉时,却已经无药可救了,往往杀人于无形。”亏得他这几天听人说起过金蚕蛊毒,这便拿来套用,听来倒有几分像真的。
耶律齐朝樊天瑞说道:“七日七夜腐肠穿心之苦,樊先生可要想清楚了。一身武艺,锦绣前程,却要葬送在这无名之地,受尽百般折磨而死,啧啧……”
樊天瑞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瓶膏药,道:“算你狠,想不到我樊天瑞纵横半生,栽倒几个臭叫花手里。把药膏涂在掌伤处,三日即可痊愈。还请耶律帮主赐药。”
耶律齐吩咐弟子们救人,同时从那宋姓弟子手里拿过一瓶解普通蛇毒的药丸,丢给樊天瑞,说道:“连服七天,自可痊愈。”
樊天瑞冷着脸接过,其实他对于中毒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耶律齐刚才说他“一身武艺,锦绣前程”,当真死在这里,到底心有不甘,也就借台阶服个软,留下有用之身。临走之际,他讥嘲道:“丐帮自诩名门正派,执武林牛耳数百年,不想帮众弟子尽是些卑鄙之徒。”
耶律齐正色道:“与正人君子交往,自然用光明正大的手段。阁下却是不配。”
樊天瑞老脸一红,幸而他脸膛紫黑,外人看不出变化。当下怒哼一声,拂袖离去,耶律齐遵守诺言,并不拦他。
众人返回襄阳,走到城门口时,耶律齐远远看见一人纵马而来,看模样竟是离家远游多年的郭襄。忙把事情交代下去,让众丐带着伤员回城,自己迎接郭襄去了。这时郭襄也看到了他,招手大呼:“姐夫。”
走到近前,郭襄下马和耶律齐步行。耶律齐问道:“襄儿,这几年你去了哪里?大家都担心的紧。在外边没人欺负你吧?”
郭襄这几年在外漂泊,已经许久没有被人关怀过了,这时心中一暖,几欲落泪。她急忙平复好心情,笑着说:“有这么厉害的姐夫,谁敢惹我?碰到想欺负我的人,只消说一声我姐夫是耶律齐,哪个不是乖乖的放我走。”
她说的轻松,耶律齐却听出她受过不少委屈,心中暗自怜惜,脸上却笑着道:“你少拍我马屁。就算真有这事,人家也是看在岳父岳母的面子上。你姐夫我有多大面子,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对了,你在江湖中遇到了什么新鲜事,跟我说说。”
郭襄想了片刻,道:“姐夫,我先向你打听个人。几年前,咱们在华山之巅送别杨大哥他们的时候,遇到了觉远、张君宝师徒,你有印象吧?”见耶律齐点了点头,就继续说:“几年前,觉远大师圆寂,君宝又不为少林寺所容,我便让他过来襄阳,你可曾见过他?”
耶律齐沉思好一会儿,摇头道:“张兄弟肯定没来襄阳。丐帮的情报在武林中向来排的上号,这襄阳城中,别说武人,就算多了个普通的陌生面孔,我们都能知晓。张兄弟容貌奇伟,若是他来到襄阳,我肯定能接到报告。”
郭襄担忧道:“莫非,君宝最终还是被少林寺捉了去?”
耶律齐疑道:“觉远大师和张兄弟都是少林弟子,少林寺为何要捉拿张兄弟?”
郭襄便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当年郭襄游历到少林寺,恰巧遇到“昆仑三圣”向少林寺挑战。她以为“昆仑三圣”乃是三个人,与之相交后,才知三圣为“琴圣”、“棋圣”、“剑圣”,都指的一人。那人亦觉得三圣的称号太狂,于是改名叫何足道。何足道来少林只是来传一句话,却不知怎么起了冲突,少林寺无人能敌,最终靠觉远师徒挽回了颜面。何足道走后,少林的长老们突然向张君宝发难,觉远大师眼见不妙,忙拉了张君宝和郭襄逃跑,最终力竭圆寂。
郭襄讲起这段往事时,眼圈发红,泫然欲泣。耶律齐宽慰道:“襄妹不要太过伤心了。觉远大师往登极乐,我们该当替他高兴才是。而且我看张兄弟机智过人,少林寺的和尚恐怕捉不住他,他没来襄阳,肯定是找到了更好的出路。”
郭襄想起张君宝的模样,想到他仅用十招“罗汉拳”就能硬抗何足道,才智十倍于少林僧人,应该不会轻易被捉,便放下了心。耶律齐叹道:“江湖中藏龙卧虎,想那何足道孤身一人挑战少林的风采,已然十分令人向往。君宝小小少年,一套罗汉拳却能与之战成平手,天资之高,必能踏进绝顶之境。”
郭襄说道:“姐夫,你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本事,少林寺中也没人是你的对手。”
耶律齐笑道:“就你会说好话。”这时已经进了城,他继续道:“你先去我家里洗漱一下,然后我带你去见岳父岳母,他们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郭靖、黄蓉正在研讨军情,突然听到耶律齐的声音:“岳父、岳母,你们看谁回来了?”他二人素知女婿稳重老成,听他声音中难掩激动,必是重要人物。黄蓉心中一动,暗想:“莫非是襄儿回来了。”抬头看时,见耶律齐身后转出一人,真是郭襄。
郭襄扑到黄蓉怀中,哽咽着叫道:“爹、娘。”饶是郭靖定力非凡,也不禁面露喜色,说道:“回来就好。”郭襄见父母两鬓花白,这几年老了许多,心中更感愧疚,哭道:“襄儿不孝,没能好好陪伴您二老。”
当晚,黄蓉亲自下厨,做了几样郭襄爱吃的菜,一家人难得的团聚在了一起。郭破虏这几年脱去稚气,长得高大英武,与郭襄印象中的形象变化最大。郭襄与他同一天出生,自小一起长大,虽然性格迥异,感情却最深厚。见他只顾扒饭,便打趣道:“破虏,都长成男子汉了。我在江湖中结识了许多美貌女侠,需要我帮你介绍一个么?”
郭破虏道:“二姐,我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倒是你自己,老大不小了,再不找个人嫁了,就没人要了。”
他这几句俏皮话只是想跟二姐开个玩笑,孰料触动郭襄心事,郭襄幽幽说道:“没人要就没人要,好稀罕么?”
黄蓉慈爱地看着小女儿。小女儿一心只在杨过身上,她岂会不知。想到她此生坎坷,自出生起,便迭逢危难,虽然最后逢凶化吉,到底较旁人艰险,心中便涌出无穷怜爱。
这时候郭芙道:“咱们三弟可是香饽饽,是襄阳城中万千少女的白马王子呢。不过咱们破虏已经有了意中人。”
郭襄听闻,心中失落略淡,笑问:“不知是哪家姑娘?大姐,你快说说。”
郭芙笑道:“前些年,朱伯伯的子侄们来到襄阳,其中有个和你们差不多年龄的少女,破虏见过后,就一个劲儿地往人家那里跑,哄人家开心。”
郭破虏满脸通红,为了掩饰窘态,只好拼命吃饭,不与众人目光想接。
郭芙笑了两声,继续道:“襄儿你这时回来,正好参加破虏的婚礼。”
郭破虏早到了结婚的年龄,之所以现在还没娶亲,便是为了等郭襄回来。郭靖、黄蓉等皆知此事。不过也不便拖人家女方太久,众人商议,如果郭襄仍旧未归,便在今年年底完婚。
当晚,众人把酒言欢,席间没有国事,没有江湖,只有一家人的融融之乐。
次晨,郭破虏把郭襄拉到校场,道:“二姐,我新练了一套刀法,你要试试吗?”
二人一起长大,一起练武,难免想要争个长短。郭破虏沉稳老成,虽然基本功扎实,但从小到十七岁那年郭襄外出,从来没赢过这个机灵的二姐。看来这次是准备一雪“前耻”。
校场上早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抱刀等待,郭襄仔细看了看,才认出这是郭芙和耶律齐的孩子耶律允。她叹道:“小允,都这么高了,还认得小姨吗?你小时候总磨着我带你玩呢。”
耶律允恭敬地行礼,说:“小姨好。”
郭襄问道:“昨天怎么没去姥姥家吃饭?”
郭破虏接口道:“这小子,昨天和小武哥家的孩子比武,输了一招,就赌气不吃饭,怎么说都没用,脾气倔的很。”
郭襄笑道:“你还说别人,你小时候也很倔。”郭破虏不服道:“我哪里倔了?”郭襄无赖道:“我说你倔,你就是倔了。”然后不去理他,对耶律允说:“大武哥家的孩子,得比你大五岁吧。你只输了一招,已经很厉害了。”
郭破虏道:“我也这么说的,可他不听。”这时,耶律允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本来能赢的。郭破虏笑了笑,继续说:“姐夫整日里忙,没时间教他,这小子又喜欢刀,因此整天粘着我,算是我开山大弟子。”便让耶律允演示刀法。
耶律允拉好架势,从第一式“扬刀立威”依次而下,“横扫千军”、“过关斩将”,直至最后一式“河山一统”。郭襄见耶律允年纪虽小,但力大刀精,使出来虎虎生风,赞道:“好刀法。”
郭破虏得意了,道:“那是自然。这套刀法名叫“破虏刀法”,一共三十六招,是我自创的,爹看了都说好。”顿了顿,又略有丧气地说:“爹说帮我修改一下,谁知道最后除了名字没变,几乎全改了。现在的刀法里,最多只有一成我最初刀法的影子。”
郭襄强忍住笑意,道:“那就让我看看破虏刀法的真正威力吧。”说着,抽出长剑,手腕略抖,只见剑尖微颤,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郭襄的功力在这一手颤剑中显露无遗,郭破虏既惊且喜,道:“二姐好功夫,破虏讨教。”
郭襄点点头,挽了个剑花,猛然刺出,郭破虏不敢大意,使一招“固若金池”封住剑路。两条人影忽分忽合,但见银光闪耀,一个似九天仙子缥缈游,一个如托塔天王奔雷行。耶律允见“破虏刀法”在舅舅手中竟有偌大威力,激动地心脏砰砰跳动,眼睛不敢眨上一眨,生怕错过了一个细节。
郭襄姐弟俩交手二百余合,兀自不见分晓,两人心意相通,一声清啸,各自退开丈余。郭襄首先赞道:“没想到连外公的玉箫剑法都奈何你不得,进步不小。”郭破虏道:“二姐,你最后几招剑法中劲力绵绵,无论我多猛烈的招数,都像打在了棉花堆里,这是什么功夫?”郭襄道:“这是我近几年根据《九阳真经》的一些心法领悟的剑招,只有几手散招,还不成体系。”
郭破虏听郭靖说过,《九阳真经》的武理迥异寻常,乃是另一个武学天地。但是世间只有少林寺的觉远大师和其弟子张君宝曾习得这部经书,且数年前经书被盗,至今下落不明,不禁疑惑道:“你怎么会《九阳真经》?”
郭襄便把缘由跟他说起。两人正交谈时,听到一声喊:“郭大哥。”循声看去,见一位妙龄女子朝这边走来。郭襄心思一转,猜到来人就是郭破虏的心上人。这时离得近了,便细细打量起来,见她身形苗条,体态轻盈,肤色白皙晶莹,尤其是鹅蛋小脸上的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更添几分柔美。
女子见郭破虏身边有一位明艳美女,脸色微变,问道:“郭大哥,这位姑娘是谁?”
郭襄见她对自己生出敌意,心中暗自好笑,却听郭破虏道:“兰妹,这便是我常常跟你提及的我的双胞胎姐姐。”又向自己介绍:“二姐,她叫朱槿兰,是朱子柳伯伯的小侄女。”
朱槿兰听后,脸上不快一扫而空。郭襄拉起她,道:“我回家不久,就听破虏念叨妹妹好几次了,他说得多了,我就好奇想要看看真人。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妹妹这么漂亮,难怪某人时常挂在嘴边,倘若我是男子,也定要把你争到手。”
这番话半开玩笑半夸赞,迅速拉近了两个女孩的感情。朱槿兰附和她道:“姐姐这般俊俏,若是男儿身,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呢?”
朝阳的万丈光芒,也不及相爱之人眼中的神采。郭襄不欲打搅二人,简单寒暄几句,便带着耶律允离开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