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京畿道京兆府重泉县的惠陵墓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几名内侍引着一位年入花甲的太医令匆忙迈出惠陵墓旁的小院。
当日晚间,外间狂风大作。
昏迷了一整天的李琩悠然醒转......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白色的帐帘,脑袋隐隐有些作痛。
须臾间他复又闭上双眼。
想了很久。
没有死。
旋即李琩掀开被子坐立起来,环顾着周围……
四周古怪的陈设以及身体传来的不协调感都透露着一种古怪。
绑架?不至于。
那便是穿越回古代了?
李琩心底隐隐升起一个猜测。
.......
三日后。
看着眼前上书唐让帝惠陵之墓的墓碑,李琩无奈摇头。
为今之计唯有接受这个荒谬的现实。
“寿王殿下,外边天寒,您身子骨尚未好利索,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
李琩此时的心情很差,没有做出回应,略微颔首便转身走入不远处的院内。
他坐在房内书桌前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叹了口气。
经过这几日的假设以及求证,李琩没有在此间找到任何关于后世的蛛丝马迹。
身侧之人的穿着打扮,平日的言行举止,四周的建筑风格以及一具完全陌生的躯体。
这一切现象无疑不在向他揭露一个铁的事实——这里是古代。
而李琩经过这几天的分析,对于现状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叫李琩,唐玄宗的第十八子,杨玉环的前夫,此刻正依制为他的养父宁王守丧。
而现在的年份则是公元742年,天宝元年!
天宝,出自王勃《滕王阁序》––“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唐玄宗李隆基认为,天下大定,海内和平。
他觉得自己的功绩已经远超千古一帝。
比什么秦皇汉武,需要再提高一个段位,才能彰显自己的独特。
于是改元开元为天宝,自封为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
李琩前日在侍女月珠口中得知。
坊间都在流传圣人(唐玄宗)声称自己梦见了玄元皇帝(老子李耳),老君说他不仅有无疆之体,还有非常之庆。
据说老君怕圣人不信,还透露了将会有祥瑞降于函谷关尹喜宅内。
圣人大喜过望,立即派人前往函谷关尹喜处得之,取来将之置于大宁坊的玄元庙中。
随后群臣纷纷上表,因函谷宝符,遂当潜应祥瑞,请圣人顺应天意,改元天宝。
身为唯物主义战士的李琩听完之后,内心嗤之以鼻,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的颔首应和。
李琩对于此刻自身的处境有着清晰的认知,丧失了这一世记忆的他,只能尽可能的去扮演原主。
在这种封建社会体制下,融入不了时代,事事都唱反调之人最终只会落得一个下场––被当成异端烧死!
况且这几日他异常的行为已经引来了身边内侍跟婢女的怀疑。
只是碍于双方层次的差距,所以暂时还不能对他造成什么有效的威胁。
当然对于一个从小便生长在红旗下,接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并在这条道路上付诸实践的人来说,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是在情理之中。
“殿下,该用膳了。”
敲门声伴随着内侍万大喜浑厚的嗓音传入思绪飘散的李琩耳中。
李琩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深褐色幞头的高大雄伟的男子映入眼帘。
光看外表声音,很难将他与一位“公公”联想在一起。
在他固有的刻板印象里,太监就该是捏着兰花指,说话尖锐刺耳的娘娘腔模样。
这几日在李琩的刻意回避之下,万大喜很少有跟他交流的机会,今日还是头一次。
且说,寿王殿下颔首之余,万大喜内心不由微动。
一来嘛,当年他可是跟着圣人鞍前马后的,不免有些高人一等的毛病,对眼前的这位殿下也不是那么上心,何况面前这位确实有些丢人现眼,起初他对寿王还抱有一丝同情之谊,直到相处一段时间后,前者那乖戾懦弱的性格着实让他不喜。
二来,万大喜哪里还不明白,自开元二十八年僧人崇一治好宁王的病,圣人大喜把他赐给寿王以来,他还肩负着监视这位寿王殿下的重任。
自玄武门之变以来,李唐这种“优良传统”便流传了下来。
遑论五年前那场一日杀三子的悲剧。
端的称得上一句父慈子孝。
就在万大喜思绪纷飞之际,突然意识眼前还有一位寿王殿下。
随即定神向前望去,只见李琩正冷眼盯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万大喜顿时不寒而栗,心底没来由的升起一阵心虚之感。
只觉眼前这位殿下的目光仿佛可以看破他的内心,让他内心的想法无所遁形。
万大喜短暂惊异过后匆忙收拾了下情绪,连忙作揖道:“禀殿下,庖屋那边已准备好吃食,殿下请随我来。”
李琩微微颔首,旋即迈步跟上。
翌日,寿王李琩坐于书桌前翻看着手中的《贞观政要》,只不过此时他的思绪却是飘到了十三年后的一场战争——安史之乱。
在李琩的认知里,这场战争不止是一个王朝的转折,更是整个华夏文明转身的瞬间。
“月珠说没钱,童义说没人,万大喜你不妨说说,原因可是出在本王身上?尔等是觉得本王已然落魄到如此地步?”
且说,随着大雪渐渐落下,李琩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当众扮演了起了原主。
“回寿王殿下,奴婢也在为生计发愁啊。”万大喜皮笑肉不笑。
“哦,那本王倒是错怪你了。”
这番言语之下,万大喜登时哑口无言,他很想反怼回去,但眼前这位再怎么说也是圣人亲子,当今的皇子。
如今就算落魄了,那也不是他一个身体残缺的内侍头领可以当面顶撞的。
万大喜随即迅速调整了心态,嘴角的弧度勾勒得更深了。
“寿王殿下,奴婢此番话都是肺腑之言呐,确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浑厚的嗓音配上这般腻歪的言语,令周围众人感到一丝恶寒。
李琩随即摆摆手。
多说无益,口舌之争改变不了已经发生既定事实。
他前世的性格便是如此,对于一些已经发生的事他不想去探究具体的过程,他只在意最后结局的好坏。
“都退下吧,月珠留下。”
等众人都离去之后。
半晌,月珠怯怯开口询问道:“殿...殿下?”
在她看来,这几日寿王殿下身上发生了许多的显著的变化。
虽说样貌还是原先那个样貌,但精气神却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再者她感觉寿王殿下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更加沉稳内敛,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浮躁。
尽管她不知晓这种变化是因何而成,但内心却是无比欣喜的。
毕竟谁都不想服侍一位性情暴躁的殿下。
“上回说到哪了?”李琩问道。
“说到...说到开元二十八年十月,圣人为窦太后祈福,敕谕寿...寿王妃出家于‘太真观’,为期五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宁王爷复又病重。”月珠抬头瞄了李琩一眼。
随即他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伸手捂嘴,宛若一只受惊的小兔。
前些日有个小内侍鬼迷心窍,意图提及寿王妃取悦殿下,结果当场被殿下用棋盘砸断了腿……
说实话她有些得意忘形了,这几日的相处给了她一种寿王殿下很平易近人的错觉。
此刻更是忽略了双方的地位差距,脑海里瞬间蹦出眼前这位殿下生气的画面。
但月珠预想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只见李琩右手食指轻敲椅子扶手,已然是陷入了沉思。
“接着说。”
“得知宁王爷病重的消息,殿下即刻前往兴庆宫请求圣人允许殿下前往宁王府尽孝.....只可惜宁王爷还是在一年后病逝。殿下当时哭得近乎昏厥,圣人得知这一幕十分感动,特地下旨让殿下到惠陵为宁王爷守孝三年。”
月珠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时偷瞄眼前坐着的李琩。
自己从两年前就侍候着殿下,每次听到寿王妃这三个字,殿下都会暴跳如雷。
这般平静的寿王殿下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内心不免有些忐忑,害怕自己说的话引的殿下恼怒。
“你是说,是我主动要求的?”李琩抬眼看向月珠。
月珠很奇怪瞥了眼李琩,天性使然,脱口而出道:“殿下连这个也忘啦?”
“殿...殿下,我...我…”月珠结结巴巴道。
“不碍事,有些事确实想不起来了。还得劳烦月珠你给我解惑。”李琩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月珠内心顿时一惊,眼前这位随和的寿王殿下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位寿王殿下吗?
莫不是真如他们所言,殿下遭了邪?
虽说以前殿下心情不错时对待下人也会给个笑脸,但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是刻在骨子里的,绝对不是像现在这般平易近人。
再说了,寿王殿下对于寿王妃这个词一向是忌讳莫深。
见寿王殿下还在等她开口,月珠急忙压下心底的惊疑,收敛下思绪开口道:
“早年间贞顺皇后与圣人所生皇子系数夭折,寿王殿下出生之时,皇后担心发生意外,就将殿下寄养在了宁王府,由宁王妃代养。这一呆便是十数年,好在算是逃过了天劫。”
说完她还煞有其事的抚了抚胸口,好似劫后余生的不是寿王而是她一般。
李琩恰巧将目光投射过去.....
只见眼前的风景甚是巍峨壮观……
李琩很自然的把目光移开,此前他倒是没太在意月珠的长相。
这会回过神细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后者梳着双环垂髻,身着黄色齐胸襦裙,脸上略带些婴儿肥,正呆呆的站在不远处望着他。
后世这般年龄的女子只怕还在接受义务教育。
嗯,万恶的封建社会。
“知道了,你且退下吧,让万大喜过来见我。”
“是,殿下。”
月珠说罢,便转身而去。
李琩起身行至桌前坐下,拿起自制的竹笔记录起了刚才获取的信息。
这是他用木炭嵌进竹条内自制的硬笔。
身为一个现代人,毛笔用起来着实难受,况且他的软笔功力更是一言难尽,光是写出来辨认就得花费大量功夫。
半晌,万大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找我所为何事?”
李琩闻言并没有停下手中竹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侯着。”
这种傲慢的姿态让万大喜有些措手不及,心底不免升起了一股恼怒之意。
但他不敢当面发作。
不过心中却是骂道:“你个没卵子的孬种,媳妇都快被自己亲爹抢走了,还在这里装腔作势。”
照理来说,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只不过在昨日说了一句府库没钱了,当真没钱了吗?
当然不是!
那只是他为了试探这位寿王所编造的拙劣谎言。
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丧失了记忆。
尽管他的内心很是惶恐,但这却是必须得做的事,上头有人吩咐。
但是,寿王何必用这幅姿态与他讲话呢?
为了激怒他?故意恶心他?
想到这,万大喜更是嗤之以鼻。
至于站队,这种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
甚至连一丝念头都没有升起过。
书桌后坐着的是他的主子,圣人难道就不是他的主子了?
圣人是谁?!寿王又是个什么东西?
有可比性吗?没有!
忠诚,是检验一位合格奴婢的标准。
在来的路上万大喜便拿定主意跟这位寿王的硬刚到底。
总之,不管寿王叫他来是什么目的,一定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前几日听手下人说,寿王殿下自称是那日昏厥遗忘了些往事。
他只觉这个理由简直荒诞,他们也不用自己的屁股想想!
哪有人一觉醒来连秉性都变了的?
寿王一定是在藏拙!
加上这几日流言四起,说什么陵寝阴气重,寿王殿下昏倒糟了邪之类乱七八糟的言语。
其实他早就看出了这位寿王的不对。
身为每日侍奉寿王的内侍总管,要是连这点都察觉不到,根本就不配坐在如今的这个位置。
而今定是寿王殿下耐心耗尽,不打算再演下去了!
所以万大喜便打定主意试探一番。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思绪不过一瞬。
半晌之后……
“座。”
只见李琩停下了手中那根形状古怪的“笔”,收起桌上的纸张。
万大喜依言坐下,内心不免泛起了嘀咕。
李琩紧紧的盯着万大喜的双眼。
“为何这窝囊废有这般凌人的气势?”
万大喜被看的有些发怵,定了定神将目光落在眼前寿王身上。
此时李琩身着一件半旧的家居服,除了腰间一条玉带外别无华贵的事物,却透着一股无法让人忽视的雍容。
半晌,见寿王迟迟未有开口的意思,万大喜憋不住了,开口问道:“殿下?”
“前日晚间去了兴庆宫?”李琩淡漠开口。
万大喜如遭雷击。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只是当这种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那种惊惧之感无论如何都是压不住的。
万大喜战战兢兢的开口道:“殿...殿下,您这是何意?”
“阿耶许了你什么好处。”
李琩平静的看着万大喜。
万大喜那张脸瞬间变得煞白,雄伟的身材此时却如同死鹌鹑一般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目光中的惊疑更是衬的这幅场景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