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中浩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
他戴上厚厚的棉布手套,从炙热的烤箱中取出色泽金黄的蛋糕。
蛋糕特有的香甜味儿凝成热气在屋内蒸腾弥漫。
檐头站着几只叽叽喳喳鸣叫的麻雀,它们是被香甜味儿吸引而来,全然不顾早春的寒冷,试图寻点残渣裹腹。
齐中浩伸出手指轻轻触碰按压着蛋糕光滑的表面,手感细腻,膨松柔韧。
看着脱出模具,整齐摆放在晾网上,造型各异的产品,笑意从心底涌到脸上。
他站到窗前,顺手将扫起的面包渣儿撒向楼下,轰然一声,麻雀飞下,飞快的啄着。饥饿让这些小家伙根本不害怕经过的行人。
望着空空荡荡的市场,自己的门前停放着好几辆电动车,不远处还有几辆小轿车。
远处,几个孩子朝着这边飞跑,追逐打闹,嘻嘻哈哈的笑声随风飘散,愈发显出市场的冷清。
零零星星的鞭炮声从更远处传来,提醒齐中浩,热闹的旧历新年还没过完,不仅仅孩子们处在新年的快乐中,就是大人见面,无不微笑着互相拜年,恭祝来年顺风顺水发大财。
今天是大年初四,市场上绝大部分门店卷帘闸门关锁着。
铁门上倒贴着“福”字,张挂着大红的对联。
对联的胶带干枯脱落,鲜红的对联倒掉下一半,没彰显出喜气,倒有几分破败落魄。
店老板都回老家过年了。
因为是小本生意,租的小门头,赚的是辛苦钱。
每天睁眼房租,客源,生活成本,上有老下有小,种种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所以店老板很忙,只要开门营业,没有特殊情况,绝舍不得关门,往往年底腊月二十八九才歇业,过了年初六或初八匆匆赶回,周而复始,又是一年。
做为蛋糕店老板兼烘焙师傅的齐中浩,他做的这行更特殊,更辛苦。
别人过年,过节,欢聚一堂,吃喝玩乐,畅快休息的时候,他正是忙的脚跟踢后脑勺的时候。
自从开了这间小小蛋糕店,差不多十几年没好好过年了吧?
年三十一大早回老家,和父母吃晌午饭,初一待一天,初二早上送完先人就急忙回来了。
不过在老家住两晚上,初一转村拜年罢了。
七大姑,八大姨已经很多年没去看望了,她们越来越老,亲情却越来越淡薄。
“难得浮生半日闲啊!”齐中浩叹了口气。
虽然天性凉薄,但从小缺钱的痛苦深深烙刻在他心上,比起淡漠的亲情,没钱花才更让人颜面无存,贫穷才是最可怕的。
“拼死拼活再干两年,或许就有时间修复亲情了。”
小店所在的市场规模不大,却相邻着好几个社区,加上他开业最早,诚信经营,物美价廉,培养了一大批回头客。
每到节日前后,正是最忙的时候。
小店上下两层,下店上厂,一楼铺面对外营业,老婆裱花兼营业员。
二楼便是齐中浩的天地,十几平的地方错落有致的摆放着烤箱、发酵箱、打蛋器、操作台等大大小小的设备。
齐中浩瞄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
往年这个时候,他要和老婆去娘家拜年,老婆的两个姐姐也在这一天相聚。
“差不多了,去晚了每年让两个姐姐,姐夫等着,就好象生意多么忙一样。”
他低声嘟囔。
“当然了,确实也很忙。”
他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老婆,不早了,再有蛋糕单子,暂时别接了,再晚一会儿,快打电话催了。
“蛋糕出炉了吗?有顾客等着呢?”
老婆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熟了。刚出炉的,马上端下去。”
齐中浩应了一声,蛋糕在托盘码的整整齐齐,来到楼下。
屋中还有好几位顾客等候取生日蛋糕,几个孩子小脑袋凑到裱花间的玻璃上,一边看,一边叽叽喳喳的惊叹着,品评着。
“哇哦!”
“哎呀,那是小狗,我就是属小狗的。”
“我爷爷是大老虎,阿姨,你什么时候做大老虎的啊?”
“这是单子,我取一下蛋糕,是昨天预订的。”
验单子,取蛋糕,好一通忙活。
顾客纷纷离去,暂时冷静下来。
老婆呋地长出一口气儿,看了一眼手机,快十一点半了。
急急跑到楼梯门换衣服,鞋子。
“快点儿,晚了。你拿着这几盒,我去买点水果,再带一个生日蛋糕。”
“你这时候知道着急了?十一点半了,再来单子别接了不就行了。”
“有钱不挣,傻啊。”
两个人斗着嘴,拿好东西,准备前往娘家。
准备锁门的工夫,隔壁的店主从拐角走过来。
“过年好啊!”
“过年好。”
齐中浩打着招呼。
“你们回来这么早啊,初二就回来了?买卖真好,这么多买蛋糕的。”
隔壁店主姓梁,叫梁丰,个子不高,瘦而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没过破五呢?不在家好好玩几天?”
“我今天刚回来,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光打麻将。还不如回来靠买卖,卖点钱也比麻将输钱强。”
“你的蛋糕店生意这么好,钱不够你挣的。是不是挣钱买房子啊?”
梁丰呵呵笑着打趣。
说起买房,齐中浩心动了一下。
儿子十七了,或许该考虑再买一套房子了,现在这个社会,讨老婆,房子是必需品,车子还可以商量。
他收集了周边许多房地产的信息,现在的房价并不算太高,两千多不到三千就能买到好地段,好位置的房子。
手里的钱付个首付,贷不了多少,就买个一百多平的。
按照目前的房价,以及生意兴隆程度,如果再好好干一年半载,或许基本上不用贷款了。
他实在不想贷款,压力虽然不太大,但每个月雷打不动的给银行钱,总让人很不舒服。
梁丰也有一个儿子,快上初中了,过不了几年,买房也要提上日程。
“小胖上了初中,高中,马上就是大小伙子,我们压力一样子,都得买房。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连个房钱都挣不出来。”
“想起来就愁死人,趁着房价不贵,抓紧挣钱啊。”
老婆打断二人的谈话,让他别磨蹭了。
他和梁丰挥手道别,相约有时间在一起喝酒。
路上,接着买房的话题,他和老婆继续聊。
老婆不屑一顾。
“就你那两个钱,还想买房?你看大姐,二姐过的日子多好,人家买了好几套门市了,家里都有好几套房子。”
提到这事儿老婆滔滔不绝,齐中浩心中有气。
“他们祖宗会挑地方,生活在大城市的郊区,人家拆迁,每家不但有好几套房子,每个人还补好几万块钱呢。跟人家能比吗?咱的钱是一分分挣出来的。”
“不能跟人比,就别想买房的事儿。等你有大钱了再说。”
老婆满腹牢骚,恨自己嫁错了人,埋怨齐中浩的家不是郊区的,是偏远农村的,不能象这里的人,每家白分好几套回迁房,生活质量突飞猛进的改善。
上午的好心情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好了,别说了。我错了,再提买房我是孙子。”
他粗暴的打断了老婆的唠叨。
娘家并不远,很快便到了。
跟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以及岳父母一家人一起吃饭喝酒,酒酣耳热之际,再次提起买房的话题。
碍于老婆买房的态度,齐中浩并不多说,只是嗯嗯的应着。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以后的岁月,房子象一把胡乱砍杀的刀子,将他的生活砍乱七八糟,直直堕入无边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