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正在消逝,远端是朦胧的黄昏。大地上的动物停止了它们一天的辛苦;而我独自一人,正在准备着未来的旅程。
此刻,我消散的记忆将要叙述。
哦,诗神!哦,至高的天才!帮助我吧!
哦,记忆,了!你曾记下了我所见到的,在这里将要显出你的崇尊!
在吟诵完这些繁杂的词句后,我独自走向巴别塔。可能在外界人的眼中看来,我只是在街上走着,周围都是喧嚣的人群与汽车。
那座耸入天际的哥特式建筑,不知是由哪位走火入魔的建筑师设计的。无论是外立面还是结构,其建筑技艺的高超之处,似乎是在嘲笑那不可违逆的工程力学定理。人们只知道它被称呼为巴别塔,至于里边则可能是一家上市公司。
在城市的极远处,赤轮又一次坠入那深邃黑暗的海面,亦如沐浴光明的人们重新潜入深渊。残余的暮光缓缓拂过二心拱券处的粗糙大理石,又慢慢爬上一处处飞扶壁,最后才在彩色玻璃窗中凝聚成绚烂的光点,投射修女长袍上的红宝石中央。
“你回来了,建筑师。”站在洗礼台旁边的修女微微颔首。此刻,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了。深黑色长椅旁的装饰蜡烛自动亮起,蓝白配色的瓷砖地面散发出幽幽反光。
我个人并不太喜欢明亮的环境,或许对于建筑师而言,灯光环境设计是室内装修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不过我是无所谓的。只要能保证夜间在建筑内部穿梭于各个房间时,不要撞到修女和画像就行。
“姐妹,今天有什么事情需要向我汇报吗?”
“托您的福,今天巴别塔下面的那帮家伙倒是没有闹事。唯一的事情,就是我们暂时收留了一个被追杀的孩子...”修女依旧是保持着习惯性的微笑。洗礼台旁的烛光将她微翘的红唇与精致的脸庞映照得格外显眼。
“被追杀?因为什么?”
“您是想听科学的说法,还是想听不科学的说法呢?”
“又是那帮社会人士在为非作歹么...这个月已经好几次了。”我无奈地耸耸肩,径直坐在过道中的沙发上,“总不是碰见什么游荡在人间的东西,然后给他拐走魂魄了吧。”
“差不多正确,建筑师先生。不过按照上边的说法,他是遭遇了魅魔。”
“你说的魅魔,是实体意义上的生物,还是指代某一种概念?”
“我这么和您说吧,建筑师。第二层的王,阿斯蒙蒂斯,他醒过来了。或者说...当初您就未能真正的杀死他。”
走廊尽头,放置在古朴木箱中的座钟不合时宜地开始了报时。伴随着鎏金指针的嘀嗒响动,厚重的钟声穿过幽静的走廊,一路传达到礼拜堂正中。
“晚上6点了,建筑师。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餐点是叙泽特薄饼和马赛鱼汤。”修女似乎有意在避开什么话题。可正当我想追问什么时,她却直接退下了。虽然在平时,我习惯一个人吃饭,不需要也不想要旁边有个人看着我,但显然今天她说的话有些少了。
不用想也明白,她肯定知道了一些秘密。或许这是信奉神明的人特有的能力?先前我并不太相信的这些怪力乱神的事物,但自从我那天进入森林之后,观念就发生了些许动摇。
休憩室内,男孩正不断颤抖着,稚嫩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门把手,生怕那个恶魔再次将他抓住。见到我推门走进后,才将紧握的拳头放下。看来是吓得不轻。
“几岁了?”
“18岁。”
“谁在追你?”
“我...抱歉,我不知道怎么说。”男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尽管他在尽最大的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但躯体的紧张还是出卖了他,“好像是个比我大的女孩子,我当时...正在放学路上走着,然后...然后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长着黑色翅膀的生物,把我拦下,一定要我陪她玩才肯让我走。”
“不要紧张,如果不介意的话,先来点葡萄酒...哦,好像你还没到喝酒的...”我刚想把桌上的酒杯放到一边,男孩便将酒杯夺过,将里边名贵的酒浆一饮而尽。在一声声剧烈的咳嗽后,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抱歉…我还是有点紧张,嗯,现在好一点了。”
“不错,请继续讲吧。”我示意旁听的修女继续将酒满上。
“我当时想着,我的体格,再怎么说也不是一个比我才大几岁的女生能拦下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力量这么大,我推她推不动,怎么都没办法,到最后我直接动手打了,但她好像也感觉不到疼,没几下我就被她按倒了。”
“最后,她...她...”男孩的脸变得有些仓促,一抹红色也渐渐从脖颈处蔓延到耳根和面部。
“她在打你身体的主意,是么?”见男孩微微点头,我示意修女从房间退出,毕竟涉及到个人隐私,即使这位修女已经见怪不怪。
“您...修女姐姐称呼您为建筑师,那我就暂时称呼您为建筑师好了。我是遇到魅魔了吗?”
“嗯?年龄不大,不正经的书倒是看了不少啊”
“没,没看那种书!都是我同学,总喜欢和我分享一些两河文明与北欧文明的故事,听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看着男孩窘迫的样子,我无奈地笑了。18岁的好奇心和欲望有多厉害,我好歹也是经历过的。
幸运的是,修女在他即将遇害时恰好路过,将魅魔赶走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我和男孩并没有太多的对话,似乎我们两个都知道,这段归途不会是寻常的夜路。即使特意挑选了人流众多的大道,我还是能从嘈杂的人声中感受到一丝寒意。此刻,想必男孩的父母已经开始担忧。
“建...建筑师先生!你的手怎么...?”男孩惊慌地盯着我泛着微弱白光的左手。
“没事,你把我当成一个怪人就行。或者说,接下来你看到的一切,都属于科幻电影。”
“巴别塔生物认证成功,代号:建筑师。权限已经全部下放。”
“她们都是不同民族的女王,但因沉迷于人间欢爱,加重了她们的罪行。”
“你当然可以拯救她们,不过不要着急,你静等她们靠近些,以爱的名义请她们暂作停留。”
高空中传来了如修女念诵般喃喃的低语声。如同沙滩旁的细浪化作碎银,伴随着刺骨的温度与压抑的潮湿感。我手臂上出现的银色光点开始向外延伸,分叉出无数支路与闭环,一直蔓延到我的心脏处。说不清是刺痛感还是别的什么感触,银光蚀刻的无数“集成电路”与“处理原件”在一瞬间从心脏处发射出并行信号,由心室心房传达到四肢百骸,最后连通至大脑。
“巴别塔已经连接到天基武器,识别名称:维吉尔号-四型。功率输出修正:0.06。火控诸元待命,电磁信号诸元待命,大气摩擦修正:0.74,引力加速修正:0.98,所有相关诸元装载完成。”
我很清楚魅魔的特性。这帮狡诈阴险的家伙总能以各种方式让人类堕落,即使是我也不能完全抵抗这种法术。更令我头疼的是,即使我能将其肉体完全摧毁,她们还是能以概念化的方式潜伏于人类的思维之中。
当我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就说明家里已经有一堆蟑螂了。同理,现在的人类社会,在灯红酒绿的掩盖下,恐怕是能揪出一堆魅魔出来。
不过蟑螂和魅魔当然是有云泥之别的。毕竟蟑螂虽多,也能在铁拳下被一一碾碎。魅魔虽少,铁拳非但不能砸伤她们,还要看护着魅魔的人类是谁。
这可不是什么危言耸听。在巴比塔工作了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太多被欺骗的可怜人了。
在我旁边的男孩忽然扯住我的衣袖,指着马路旁边向他招手的女人。看样子,是他的母亲来找他了。至少可以从女人的表情看出,她非常焦急,似乎快要哭出来一般。周边的路人似乎也察觉到什么,纷纷驻足,沿着着女人悲切的视线,将目光锁定到我和男孩身上。
“不要理她。”我一把拉住男孩的肩膀,“如果你不想重蹈覆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