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在啃噬神经,摧毁你有形的根本,它们渴求你的认同,借此光荣进升。
跨过那片沼池,拾起真相背面的烙痕,赠予己身。
——《因提索图》
我也快忘了,今天是第几次,没有结尾的梦,和没有来由的声音擅自进入我的脑子。
我们好像是一体的,我在适应它们,它们在靠近我,……唉……我是不是该看心理医生了。
林天麒无聊的靠在窗台上。
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作业已经写完放在桌角,预习、复习也早已完成,不过比起重复又无聊的学习,林天麒更想知道,今天什么时候下雨。
窗外的云层越来越厚,堆积着向下压迫。
气旋已经稳定下来了,云层的厚度也比较理想,空气湿度还在持续增加,风力还差点,半个小时后下雨的概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早上该提醒他拿把雨伞的,下次提前一点做判断好了,林天麒自言自语着。
我什么时候拥有的这种能力?似乎小时候就有了,像是某种感知,不论是现实世界还是梦里,仿佛一切都不在对我遮掩,我也不再拥有惊喜,一切都有迹可循,时间、空间,又或是记忆。
美好的发呆被下课铃打破,林天麒收拾好书包往校门外走。
风很凉,带着潮湿的泥土味道,街道对面就是苏斫锋所在的大学,现在是晚上九点,整条街依旧塞满了出来觅食的学生。
苏斫锋经常靠在路口的电线杆等他下课,时不时的有学生跟他打招呼,人缘还挺好,一米九的个子,穿着运动背心跟短裤,看样子应该是刚打完球不久,肌肉还在充血的状态。
“穿这么少,不怕感冒?”林天麒拽了拽他单薄的背心。
“年轻不就得有年轻的样子,感冒也是人生的一部分,该得我也拦不住不是。”
“你比我还像个孩子……”
我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时候下的雨,我们没有被淋到,是回到家才下大的,但是这跟我预估的时间差了一个小时左右,我的感觉一向不会出错………我为什么要在意这场雨?
这场雨普普通通,是夏天雨季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场,没有雷声,没有闪电,默默的浸透着整个世界,在一望无际的黑色中。
两个人都住在离学区不远的一片高档小区,这里像是个园林,每栋只有四层四户人家,配套的设施非常齐全,科技感嵌合着绿化,有种别样的美感。
两人还是邻居,林天麒住在顶楼,剩下的三层都是苏斫锋一个人的,除了第三层用来住,剩下两层都被他用来当成工作室。
苏斫锋说想上来陪我我聊会天,我大概知道话题是什么,我的症状在恶化,睡眠并不能缓解我的疲惫,而是我疲惫的来源,这种特殊的梦境暂且被我们称为【观测】,我不清楚我看到的那些是否真实,但我确信,它们在向我传递着什么。
“今天好点没?我同意你不去吃药抑制,但绝不是放任这种状况恶化下去,你明白吗?”苏斫锋很严肃的说道。
林天麒靠在床头的抱枕上。
“……我明白,你相信我,我需要时间去与它们和解,它们不会害我,我感觉得到……”林天麒的情绪显得有些低落,或许是感觉到自己的做法开始让周围的人担心,这些胡言乱语的东西连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相信。
世界的真相?连顶尖的科学家都不敢说触及到了世界的真相,我凭什么?一切的起源、能量、生命,一切均有迹可循……我是不是真的该吃点药物来抑制一下这种想法?
可我总觉得不该这样。
“上次【观测】是什么时候?”苏斫锋边说边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
“四天?五天?差不多吧,我也记不住……”
他劝我尽量不用这种能力,毕竟【观测】会有代价,不仅是身体的疲惫,还有些什么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
可我不是为了什么世界真相才去【观测】的,只有我才知道,那诡谲的世界里有着地球上永远看不到的景色,新的逻辑,新的规则,最重要的,我想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不同的人生诶,在那里面我拥有不同的家人、朋友、生活,看得到别的文明科技的发展历程,和毫无遮掩修饰的完整历史,对枯燥无聊的生活来说,这不是天堂吗?
如果能驯化【观测】……
我又走神了?
林天麒回过神来,看到苏斫锋就坐在床边静静的等着他脱离这种状态。
他是不是已经习惯了?林天麒心里想。
“在想什么?”
“……没什么。”
“那就早点睡吧,记着,不要主动进入【观测】了,你睡觉浅,一旦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苏斫锋走的时候顺便关上了卧室的窗户,今天晚上的雨看起来小不了,林天麒把脖子处的被子向内掖了掖,雨水充足的初夏夜晚还是会有阵阵凉意。
苏斫锋并没有回到卧室休息,而是来到了二楼工作室的电脑桌前。
除了电脑跟屋内简简单单的陈设,桌上跟书架上堆满了关于精神学方面的资料。
他没有犹豫的拨通了一个电话,而电话那头也很快接通了。
“怎么?想我了?”
“那倒没有,我有点正事想跟你聊聊。”
对于这种没有情商的发言,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见怪不怪。
“我放他身上的【锚点】出问题了。”
“什么意思?”
“我感觉他快到临界区间了,我已经嘱咐他这段时间不能再用这种能力,但是我不能保证【锚点】可以无底线的保护他。”
“川姐,你能尽快回来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办?”
“他不是才十六岁吗?怎么这次这么早?我现在就买最近的机票往回赶,你好好看着他。”
电话挂了,苏斫锋根本没法睡觉,不能强硬的拦着林天麒做任何事,简单的劝阻似乎没有起实质性的作用,一切还是按着最坏的发展进行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秦川,我认识她,是位在尼泊尔工作的女警察,跟苏斫锋是高中同学,两人关系很不错,不过我还没见过她,跟她有关的消息也是苏斫锋告诉我的。
雨的声音很大,风将雨滴重重的甩在窗户上,沉闷的敲击声毫无规律,平常这种白噪音反而会让人睡的更安稳。
只不过我今天听到的好像不是雨滴的声音。
那种声音窸窸窣窣的,像是躲在房间阴暗的角落低语着,类似剐蹭木质的沙沙声,细微,但是却无法忽视。
我该睡觉了……再不休息明天又会迟到,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了……
闭上眼的世界一片漆黑,入睡前的宁静却并没有如期而至,屏蔽掉视觉后,听觉让角落的窸窣声逐渐变得更加清晰,那是说话的声音?就像白天楼下热闹的街道。
“为……什…………么?”
这是林天麒将注意力集中在声源的时候听到的模糊声音,单调的,用不同年龄、性别、声调去说的‘为什么’?
林天麒决定要去找一找声音的源头,既然精神世界可以定位到这个声音的【坐标】,说明这并不是虚拟的幻觉,而依靠【坐标】,黑暗中的前进也并不会失去方向。
今夜。
雨下的更大了…………
林天麒确定自己所踩的每一步都是稳固的空间结构,就如同平常穿梭在各个梦境和空间一样平常。
声音随着他接近变得不再阴沉,转而变得空灵的声音回荡在无边的黑暗空间,显得格外诡异,像是祷告,单调又重复。
我确实感觉到了,面前的空间变得开阔,就像那声音回荡的范围一样,这里不算是梦,但也不是【观测】,我不觉得我会有什么危险,我的能力很特殊,我不排除有人一直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反而这样我会更放心,至少我身为重要的棋子,理应得到额外的保护,这是我的一次赌注,赌的是我的命足够重要。
声音不再只重复那一句话了。
再次响起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的陈述着一段篇幅很长的浪漫主义文章,与其说文章,更像是台词?我很难在很短时间里去试着理解其中的深层含义。
“喜欢荒草地吗?那种僵直的、佝偻着、凌乱匍匐的荒草,干枯卷曲的播散着生命尽头的颓败。”
“你感受到了什么?是蚊虫不友好的叮咬?还是即将死亡的节肢动物喧闹着撕扯你的鼓膜?又或是踏进它们领地时枯枝划过皮肤的刺痛?它们正在经历着【规则】定下的过程,安静的等待腐烂和死亡,像一出毫无新意的哑剧,反而我却期待着结果,就像在为它们庆祝。”
“我恨不得为此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朋友!就像有些人类会用舞蹈来表达绿芽新生时的喜悦,用语言和肢体赞叹着植物用来繁殖的短暂花期,奉上贡品后虔诚祈祷着枝条上压满时间与生命交织的硕果,而后,便再无言语。”
“我的朋友们!我会为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告别会!静默的献上我的注目礼,再拿出一分钟同你们一起体会流失生命的美妙,或许下一个周期来临,叶背已然覆盖上残败的枝条,嫩枝早已刺破土壤,向上!一直向上!刺透巨树,撕碎穹顶,将那帷幕的一角洞穿,哦!我的荒草地!死亡很美妙不是吗?它华丽而壮大,震撼人心,是一出难得的史诗般的剧目,死亡让这场演出变得独一无二,这必须值得庆祝!”
“哦!一分钟到了……【时间】真是好短暂,属于我的演出也即将谢幕,我喜欢这种即兴演出,希望你们也喜欢我的祝福,为我们这次合作感到愉快,我亲爱的―‘荒草地’。”
我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声音带着感情,像是舞台上念白的调调,又开始不断重复,林天麒感觉有些不安,但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开始探知周围空间,这样的尝试一路上都在做,可是并没有什么收获。
林天麒试着将身体内的能量通过手掌打散在周围空间,代替眼睛探知周围的一切,但黑暗仿佛有形,借此缠绕上他的手臂不断向上攀爬,粘稠、冰冷,让人生理不适。
“滚开。”
林天麒再次连带着黑色的能量一起打散开。
哪怕只有一小段时间,我也大概了解到了,这里没有【时间】,也并不拥有【空间】,这里的维度难以定义,我并不认为这是好事。
熟悉的陌生感……好恶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声音停下了,或许早就停下来了,只是林天麒刚注意到。
我很清楚我现在的被动局面,只是失去视力和运用能量的部分权利并不能怎么样……可危险性,呈一片猩红色的血雾,就弥漫在我的周围,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物质世界的眼睛远不如精神的感知好用。
这片空间还会有风?
凉飕飕的感觉遍及全身,我以为是那种冰冷粘稠的黑色能量造成的,但是检查过后发觉并不是,也不是什么风,而是另一种粘稠的物质。
“血?!”
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的衣服,本该是睡衣的,现在却是破破烂烂的一堆破布挂在身上,那些破口处,是撕裂开的口子,我感受得到,这并不是锋利的器具造成的,皮肤边缘处有不规则扯开的裂纹,灼烧感的刺痛已经麻木,反而痛苦少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裂口全身都有,一部分已经开始凝固,少数随着走动还会渗出血液。
这些伤口是新的,但是血液凝固的速度不正常。
“死亡?是什么感觉?”
血雾中的声音很小,一带而过,林天麒却听得很清楚。
为什么问这些?
林天麒刚想开口,喉咙中的异样让却他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顺着食道和鼻腔向上翻涌的依旧是腥甜的血浆,阻断空气的窒息感引起剧烈的咳嗽,安静的空间听得见血坠在地上的啪嗒声,粘腻,携带着少量的生命力一同留在了地面上。
死亡是什么?
我曾经尝试给过答案。
肉体不是生命的重点,但精神同样不是,好矛盾,对吗?我在漫长的旅途中和自己达成了共识,从宏观角度上来看,没有人会死亡,因为能量不增不减,没有人活着,因为能量不属于任何规则,生命仅作为能量构成的个体,用来服务于更高的规则,仅此而已,死亡仅仅是某种局限的低级概念。
红色的雾气接受到林天麒脑内的信息流后变得活跃起来,淡蓝色的电流呈环形向更深处收缩,带走他大脑内浅层的信息。
“你在尝试解析我?”
林天麒感觉有点诧异,这个空间看样子是活体,那么……这个空间究竟有多少人在看着他,他们想看到什么?这些无从得知。
是【剧场】吗?那就是老朋友了,可这些不是一些很低级的东西吗?为什么还要问我,我没什么能隐藏的。
林天麒试探着发问。
红雾明显的褪去了两米左右的距离。
“您还记得我们?”
声音不再是那种机械的声音,这绝对是个有生命的人。
“您不该来这里,至少……不是现在。”
“既然又碰到了,那就把上次承诺我的记忆还给我。”
林天麒顾不上疼到颤抖的身体向着黑暗中质问道。
“我无权这么做。”
“我警告你,那是我的!”
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着,气愤,失血过多的无力,又或是疼痛引起的肌肉不自主收缩。
我……我无法忍受那些碎片的、残缺的片段出现在我脑海,被夺走的那部分记忆还在,但模糊到无法分辨,亲人的离别、朋友的离去、我认知的、思考的,都不完整,我要陪着这些模糊的影子活着?他们是谁,叫什么?我不该遗忘的那些,在哪?
我的未来建立在我拥有过去之上,那是我无法舍弃的根源,这是我要寻找的【意义】,为此,我不屑于再搭上一次完整的生命。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那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我与自己达成的约定,约定是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但找回过去后,我自然会知道。
这是林天麒第五次接触【剧场】,每接触一次,他的世界便总会少些什么。
“我……”
林天麒刚想说什么,却被那个声音截断了。
“不,别这么说,您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当做筹码摆放到这个不公平的赌桌上,您的命并不值钱,这就当作给您的一句忠告。”
“您可以去拿回本就属于您的所有,不过再往前走,【锚点】就保护不了你了,你不怕有人会担心?”
黑暗中的声音温柔下来,真挚的询问他的意见,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一样。
“他们不会停下来的,我也不会,你说得对,我的命并不值钱,我也没想过要珍惜这么一个无法用来博弈的筹码。”
林天麒继续撑着向深处走去。
“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