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平原上,金色麦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晴空残阳如血,天际染作绯红,余晖如流金洒落麦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远处山峦间,尘土飞扬,数百名骑兵如黑色潮水般涌来,漆黑铁甲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扬起尘土阵阵。他们的到来驱散了初秋的暖意,带来一股逼人的寒意与肃杀。
骑兵们不断变换队形,逐渐完成对车队的合围,数十杆步枪整齐排列,瞄准跑在最前方的马车。
“齐射!”
密集的枪声打破了田野上的宁静,硝烟弥漫空中,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火药味。处于车队前的一辆马车瞬间被弹雨撕裂,木屑如柳絮般四处飞散。
车厢内乘客面色惨白,尖叫声与惊恐的马嘶交织在麦田上空回荡。
车队中央的一辆马车内,少年和少女蜷缩在角落里,一枚流弹从破碎的车窗飞入,擦过少年的头顶,击中金属车框,爆出刺目火花。
少年心中一凛,本能地护住身旁少女。探头看向窗外,黑色骑兵已经将他们的车队团团围住。
“你害怕吗?”
蜷缩在车厢角落里的少女瑟瑟发抖,少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虽然他试图挤出笑容,但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身体的本能终究出卖了他的内心恐惧。
这家伙,终究只是个孩子。
少女这样想着,看着眼前少年稚嫩的面庞,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尽管对长辈安排的联姻充满不满,她还是顺从了父母的意愿。她的国家就像这辆在乱世中颠簸的马车,迫切地寻求一个强大的盟友来稳固摇摇欲坠的国运。
而她,便是这一纸盟约的筹码。
少女曾无数次在梦中描绘自己的未婚夫模样,并多次追问父亲关于他的消息。直到那个夜晚,在欢迎宴会上,她终于遇见了他。
宴会厅内贵族身着华贵礼服,乐师演奏悠扬旋律。少年穿着华丽礼服从人群中走出,举止优雅帅气。一众贵族围绕着他,谈论王都内的趣闻轶事,试图交好未来的君主。少年的言行无可挑剔,作为异国王子,他举止优雅尊贵,温和而礼貌地回应着众人的吹捧。
但少女并不喜欢这种贵族式微笑,贵族礼仪掩盖了真实的内心,完美却让人疏离。
宴会尾声,木偶戏作为压轴好戏,引得众人掌声雷动。木偶们身着华丽服饰,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雕琢,每个动作和表情都经历了无数次排练与调整。
少女看着这些木偶表演,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厌烦。剧本中每一个人物都被作者的意志所驱使,奔赴既定的命运安排。
她讨厌被预设的人生轨迹,讨厌被设定好的一切。
这听着怎么像文艺少女的内心独白?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奇怪的家伙。”少女蜷缩在车厢角落里,声音轻柔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逞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未来的王应该舍弃懦弱,那不是王的品格。”少年的手紧紧握住佩剑,背诵着古老的谚语。“领袖带给子民勇气,阴霾才能被驱散。”
恐惧如同悄无声息的疾病,会逐渐蚕食士兵们的毅力、决心和生命。在这片充满硝烟的战场上,士兵们需要一个领袖,一个充满勇气的领袖。
少年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剑鞘上金色的纹路在微弱的照明下映照出他的脸庞,如同晨曦中的第一缕阳光,回应着他内心的决心。他深吸了几口充满硝烟的空气,再次鼓起了勇气。
“住手!”
少年踹开车门,跳下马车,黑金色的礼服在夕阳下随风舞动,钢铁打造的长剑在夕阳中熠熠生光,仿佛吟游诗人笔下的传奇少年将军。
围攻车队的骑兵们见状迅速向两侧散开,腾出了战场中央的位置。
在骑兵们的簇拥下,身着华丽甲胄的将军骑着高大的战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少年。将军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笔挺,深邃的眼眸透出军人特有的冷静与果敢。他的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试图穿透少年的灵魂。
“初次见面,将军阁下。”
少年毫无惧色,他将手中的剑插入泥土中,按照这片大陆的传统,这是旧帝国定下的礼仪——刀剑立而止兵戈。
将军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赏。片刻之后,他举起手,示意士兵们停火后退。
“这是使臣的车队。”少年语气冰冷,锋利而尖锐。
“攻击使团是国际法规定的宣战行为。皇帝还没正式撕毁和平协定,阁下却已经开始对外交使团发动攻击。你是想代替你们的皇帝行宣战之职?”
“无意冒犯,殿下。”将军嘴角微扬,“这里是陛下钦定的战场,或者说整个夕落国都是战场,我只是在例行公事。”
“大国行事,名正言顺,有些规矩是必须遵守的。”
少年罩袍上绣着的黑鳞巨蛇仿佛在低声咆哮。
在古老帝国的传说中,黑鳞巨蛇吞噬了曾经压迫他的神明,成为古神话中权力和毁灭的象征,代表着王权与复仇。
“我是武官,只履行自己的职责。”将军目光扫过车队,手指向少年身后的马车,那是少女躲藏的地方,“我接到命令,要带夕落国的公主回国。”
“阁下想寻找夕落国的公主,就应该动身前往夕落国王都。”少年毫不退让,“根据国际法,将军阁下无权搜查我们的车队,更不能攻击外交使团!”
夕落国与岩川国,旧帝国的两大诸侯。前者镇守南方海疆,后者镇守西方门户,两国世代交好,互相协作,构成了帝国西南方向的坚实屏障。
然而,随着中央帝国陷入内战和动荡,各大诸侯国纷纷宣布独立,包括夕落和岩川,都脱离了帝国的控制。
但内乱终有结束之日,中央的贵族们,那些在乱世中崛起,充满野心的权贵,推举出了新的皇帝,一个全新的贵族领袖。这些急于为家族攫取利益的贵族们,在帝国政坛上大肆鼓吹,讨论着如何瓜分这个世界。
而新帝,这位试图树立威信的贵族领袖,顺应了这股潮流,发动了对诸侯国的战争,试图通过武力再次统一大陆,君临天下。
“原来岩川国还有使团?”将军嘴角带着讥讽,“帝国新帝登基,诸侯国们却不愿朝贺称臣,反而缔结同盟,整顿军备,这是要干嘛?古圣贤有言:‘统一势如潮涌,逆行而倾覆,山川难阻,独木之舟焉存乎?’,如今夕落国已被攻灭,你却负隅顽抗,带着公主逃亡,妄图对抗帝国的军威,将百姓置于战火,如此行事,岂不可笑?”
帝国的军队从西向东、再北再南,所向披靡,横扫大陆,大有一统天下的势头。
这次对夕落国的战争更像是他军旅生涯中一场游戏。帝国军轻松征服了这个国家,赫赫有名的夕落重甲兵甚至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在自己的军营内便被围歼。
如今五大诸侯只剩北方的清河,以及西南方的岩川还在苦苦支撑。清河可以依靠北地草原辽阔的草原进行周旋,而岩川国早已是帝国囊中之物——这个国家漫长的边境线和中央帝国,夕落同时接壤。
只要完成对夕落的吞并,帝国的大军便能从漫长的边境线上发起进攻,岩川国将无险可守。
“岩川人是最注重传统的民族,不巧的是我们的传统中从来没有投降,岩川的王是前朝皇帝所封,我们的军队也只为先帝戍守边疆。”
少年语气中带着轻蔑与不屑。
“你口中的新帝,不过是篡国的逆贼。一个由贵族操纵,为贵族利益代言,推到幕前的傀儡!岩川人数百年来受帝国恩泽,为帝国镇守荒芜之地,其子民深受历代皇帝恩德与庇护,代代相传,岂有向逆贼称臣的道理?如今有篡位称帝者,居然如野蛮人一般不知国礼。世人皆知,两国交战,当循古制,遣使,递书,整军,宣战。不宣而战者,天人共诛之!”
“介入帝国与夕落的战争,本就是殿下有错在先。既然殿下将此视为宣战,我无话可说。”将军的面沉如水,抽出腰间的长剑,剑锋所指,寒光闪烁,冷冽而致命。
“既然两国之间终有一战,那便战罢!”
他指向插在地上的剑,轻轻抬手,示意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谈判。
“请吧,殿下。”
“记住你的选择。”少年拔出地上的佩剑,凝视着将军的脸,“贵族战争的时代已经结束,一旦开战,整个帝国都会陷入万丈深渊。”
“感谢你的忠告。”将军冷冷地回应。
这可能是贵族精神最后一次出现在战场上。
两人转身,回到各自的队伍中。
“结阵!”
使团的成员基本上都是军人出身,趁着双方谈判的时间,已经将剩余的马车集结起来,构筑起一道圆形的车阵。这些马车,每一辆都构造精良,隐蔽而细致地构筑防御设施,他们用行李和铁丝网填充马车间的空隙,构建起了一道简易屏障。
少年站在马车之上,目光如炬,观察着战场的每一个细节。他知道,这种古老的防御战术在火器时代已经显得有些过时,但在机动能力劣势的情况下,它仍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进攻!”
将军举剑,对着天空呐喊。在他的指挥下,骑兵们开始加速,这些骑兵与古典骑兵的战法截然不同,他们不是盲目地直线冲锋,而是分散开来,利用地形和速度,试图从多个角度突破车阵。
他们有限的护甲都堆叠在身体的重要部位,来确保自己被子弹命中后不会第一时间失去战斗力。
战马舍弃了沉重的铁甲,更加灵活和迅速。火器的普及让他们放弃了密集突进的骑兵方阵,而是分散的突击队形,让每名骑兵都有足够的空间来规避火力和障碍。
“火力压制!”
骑兵队伍在战场上展开,新式火枪吞吐着火舌,作为此次南下的主力,帝国陆军中的精锐,他们列装了最新式的火枪。这是一种可以发射定装弹的新式后膛枪,拥有极强的穿透力。
他们熟练的在马背上举起枪支,利用马背的起伏,熟练地装填、瞄准、射击,动作流畅,整齐划一。
密集的弹雨倾泻,将掩体后面的使团成员压得抬不起头。幸运的是这批车厢的质量还算可靠,尤其是那几节给政要们特制的装甲车厢,子弹打在厚实的钢板上只能爆出一团团火星,让众人安心不少。
在彼此火力的掩护下,骑兵们从多个方向逼近车阵。试图找到车阵的弱点,利用速度和机动性,炸药开路,快速突入。
就在这时,几枚黑色的炮弹突然从车墙后方飞出,在骑兵阵列前爆炸,几个骑兵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向空中,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剧烈的火光燃起,就连附近的战马都开始惊恐嘶鸣。
但训练有素的骑手迅速控制战马,-混乱中保持了队形,迅速逼近了车墙。
而在战场的后方,将军的眉头紧锁,他有种不妙的预感。虽然对手的榴弹令他有些惊讶,但这并不能阻碍他手下骑兵的攻势。
就在这时,一阵令所有人恐惧的声音在田野上响起。
哒哒哒哒哒哒——
刹那之间,骑兵们的冲锋瞬间停滞,跨下的战马升腾起血雾,无声无息地倒下,紧随其后的则是喷涌而出的鲜血。士兵的甲胄接缝中不断流出殷红,浸染了田野,将大地染成一片血色。
战场上的骑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本能地规避倾泻而来的弹雨。
“这群该死的岩川人,他们的车队中有一节装甲车厢,里面架设了自动枪械!”一名副官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们的子弹盯着马匹打,简直就是野蛮人!”
由于战马是各国军队中宝贵的财富,在以往的战争中很少有人会专注于击杀战马。杀死骑手并缴获战马,这是数百年来在战场上形成的潜规则。
很明显,岩川人并不想遵守这一规则。
“我们的情报有误。”作为将军,他的关注点和副官截然不同。对他而言,士兵战马损失固然可惜,但和胜利相比微不足道。但只要再过五年,骑兵就会被时代彻底淘汰出局。
“炮兵!准备炮击!”
骑兵队伍的后方,一支运输车队姗姗来迟,他们拖曳着武器、粮食、弹药,以及那能够决定战局的牵引式火炮。
一门火炮被士兵们推到阵前,漆黑的炮口对准了不远处的车墙。
“开火!”
话音落下,但意料之中的炮声并未响起。
“将军,恕我冒昧。”一名副官面露迟疑,拦下了试图开火的炮兵,赶紧上前提醒。“对方好歹是旧帝国亲王后裔,万一……”
“你怕了?”
将军冷哼一声,翻身下马,一把夺过炮兵手中的拉火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言罢,一声轰鸣仿佛雷霆降临,炮口处火光冲天,漆黑的炮弹径直飞向不远处车队。
轰隆——!
……
轰隆——!
一声剧烈的轰鸣撕裂空气,越野车在冲击波的推动下被抛向空中,翻滚着飞离了公路,撞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汽车的残骸开始燃烧,火焰和浓烟直冲云霄。
“敌袭!”
密集的枪声伴随着对讲机内传来的咆哮,行驶在车队最前方的护航装甲车终于有所反应。
自动炮台急速旋转,火控雷达迅速搜索目标,车载机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向武装分子覆盖而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情况不妙,来袭的武装分子显得异常果断,抛下几个烟幕弹干扰视线后,象征性地对着天空开了几枪,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烟幕中,他们的身影迅速消失,只留下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
一架无人机在远处盘旋,贴着战场边缘不断绕行,似乎在搜集情报。装甲车的火控系统试图锁定并击落它,但无人机突然改变了方向,随着武装分子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全员警戒,报告受损情况!”车队的领队长从装甲车顶部探出头来,焦急地看着远处冒着滚滚浓烟的汽车残骸,“谁知道那辆被炸的车上坐着的是谁?”
“那辆车是隶属于研究院的,上面坐着的应该是研究员家属。”
“好像是两个人,老严和小白。”另一名队员补充道。
“林羽白?”
燃烧的残骸预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可怕的猜测如同阴影般在众人的脑海中蔓延。
“那么大的爆炸,恐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沉默,这两人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注意警戒,我去救人!”杨领队一把抓起车上的撬棍,身形一跃而下,毫不犹豫地向着车辆废墟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