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家乡的春节》
“过罢大年正月天,高高兴兴去拜年”,这是小时候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村谣。
童年时盼大年,拨着指头算大年,盼不得天明就到大年,恨不得天天过大年。
每到入冬,过了小雪、大雪的节气,我的父亲都会将宰了的猪、羊头蹄和肝肺,挂在堂屋房梁上,留待大年夜时全家会餐。
进入腊月,俭约的母亲便开始忙上了大年,换着日子磨白面、推豆面、剥黄米、晒荞麦申子,煮黄罗卜擦丝丝儿,加工压制山药粉丝坨子,七东八西忙个不停手。母亲此间准备下的各种食物,还不到给我们兄妹、姊弟吃的时候,穷人家们子嗣居多都要待到大年时,按节日有计划的食用。因为各种食物数量有限,仅够过大年的几顿饭便不错了。
朴实的母亲既要准备过大年的食物,还要为全家每个人准备过大年的衣服。那个年代买布料凭布票证,买棉花凭棉花证,布票证每人每年发给七尺证券,棉花证每人每年1.2斤证券。
童年的家总是觉得人口很多,七、八口人的家里不可能每人每年换新布料,我家的经济条件根本达不到。(那时候大多数人家也达不到,仅少数家有在外上班开工资的家庭可以达到,这些家庭当地称市属户,而我的父辈早年就是旧社会给地主交租打工的佃户。)仅有家中的老大,差不多每年换一面新布料。可能是年龄大爱面子的思想严重,也可能是母亲有意宠爱,反正在众多的弟妹中老大独占鳌头。老大替换下的旧衣服面儿,母亲精心裁剪、细心缝补、耐心浆洗后给老二穿,老二替换下的再裁剪、再缝补、再浆洗给老三穿,老四、老五、老六、老七依此类推,每个人感觉都不偏不倚且又各个“尝新”。直到旧衣服布料破的再不能裁剪缝补改制衣服了,母亲还要把它裁剪成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布块、布条儿,包藏在母亲用破头巾做的“铺缠”包内,母亲的“铺缠”包可是个百宝箱,无论衣服、鞋、帽哪儿破了洞,母亲总能从“铺缠”包中找到相似颜色的破布块儿,打个补丁缝补整齐,那个时候的母亲,总是那么万能。
我童年过大年的棉衣每年都是这样,母亲将哥哥们替换下的旧面料,通过裁剪、缝补、浆洗,一件合适我穿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过年棉衣便有了。我唯一的要求便是让母亲在棉衣缝一个暗口袋,便于装掏小件物品,这个要求达到了,我便高兴了、满意了。
进入腊月二十三,是送灶神爷的日子,家家户户将灶神位旧桃换新符,祈祷灶神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腊月二十六了,家家户户大扫除,室内室外扫尘埃,刷墙壁。扫去旧年的过去,迎接新年的未来。二十六大扫除的当日,大人们还要忙着换窗糊纸,糊窗花儿。我家是木头方格窗棂档,各种彩色纸沿窗边角装饰。窗中间的空格粘贴购买的各种图案的窗花,窗子整体再覆盖一层白麻纸。室内粉刷一新的墙壁上贴上了新年画。“连年有鱼”、“桂林山水”屏等等,好一派过年的气氛。
腊月二十八了,家里每年吃擀豆面。母亲擀豆面的手艺在全村数一数二,老人擀的豆面,又薄又长又有韧性。可惜由于粮食不足,平日里哪舍得吃擀豆面,只有在年二十八请本族二奶奶时才能吃上一顿。
除夕这天,好容易盼到个。孩子们高兴的跑出跑进。大人们忙着裁红纸,找人写对联,回家贴对联,裱糊灯笼,垒旺火,“请王”,烙猪头,烧羊头。(关于“请王”,我的老家,在年除夕日,家家户户将逝去的先人们分别写清楚各粘一个封包儿,供奉在室内,一日三餐供奉饭食,供奉香火,待正月十六日家家又忙着“送王”。)
除夕的晚饭,母亲将香喷喷的煮猪、羊头、蹄一锅端在炕上,房梁上挂了一冬天的食物,终于是吃到了嘴里。
我和小伙伴们已迫不及待的要去跑大年。母亲给我拆洗整齐的过年棉衣已穿了数日,炕席下烘干的一串鞭炮已小心的拆散,鼓鼓的棉衣斜兜儿内又多了一盒香烟,一盒火柴,积攒下零钱购买了可装二节电池的手电。全副武装的小伙伴们开始“跑大年”。
除夕夜,我村的习俗是家家户户大门不关,家门大开,室内外灯火通明。火炉上烧着滚热的茶水,炕桌上象征性的摆放着瓜子、糖蛋,随时迎接跑大年的人群到来。
全村的男女老少,相随着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东家进,西家出。全村各家各户跑个遍。村中的中央大街上,每年都要在除夕夜点燃一个大旺火,大旺火照亮了大街,吸引着跑大年烤旺火的人群。
我们小伙伴群已绕村跑了个没次数,手中的香烟燃了一只又一只,拆散的鞭炮炮捻子在香烟火头儿上一兑,黑暗里火药星儿刺啦啦四溅,随手往外一甩,“叭”的一声响,别提那个得意劲儿,那个快乐劲儿。
一晚上忙着跑大年的那个红火劲儿,没觉着辰时已过去。接神的旺火多数人家已点燃,烟尘带着火光笼罩了村庄上空,零零星星的二踢脚已在天空开响。跑大年的人们已开始陆陆续续回家准备接神。母亲已端出了准备烤旺火的馍馍,全家人围着旺火团圆。
过罢大年头一天,全家人持斋吃素一整天。此习俗已传了好多代人,老人们说大年初一持斋一日,相当于一年持斋。也说今日持斋可保佑家畜一年无灾。我想山区庄稼人耕种耙磨,推拉碾磨经济收入处处离不开家畜,持斋一年首日,也是为了纪念它们的功劳吧。
正月初二接财神,子时一过,家家户户点一捆柴火,响一挂鞭,欢迎财神到人间。
正月里迎喜神,我村习俗正月里要迎喜神,迎喜神的时间方位不固定,凭村中懂谋略德高望重的老者指点确定。迎喜神要到村庄外边迎。全村人倾家出动,赶着牲畜带着狗,端着食物拿着酒,有条件的人家还带鞭炮和二踢脚,热闹非凡。
初五过“破五”,初八过“八仙”,初十过“食籽儿”。过“食籽儿”家家户户蒸莜面,蒸莜面时上面再蒸一条“扁担”,“扁担”上摁下一溜十二个指纹坑。据说待蒸熟莜面后,观察十二个指纹坑,第几个坑发现有水珠儿,便预示着今年几月份水雨充足。一直到现在我仍旧坚持保留着这个风俗给家给孩子们。
正月十三开始闹“红火”,直到正月十六“送王”结束。
我们村正月闹“红火”,三乡四邻有名声。闹“红火”的项目有:踩高跷、架挠搁、跑旱船、扭秧歌、大头娃娃、二鬼跌跤、牙老背妾,还有塞北道剧情折子戏等等。那个时候我们村常与邻村友谊“红火”,每年还要参加乡邻会演。我们村的闹“红火”,人才济济,特别是村里的“八音会”,那时的艺人们更是提高了我们村闹“红火”的声誉。
过罢正月十五闹“红火”,年味逐渐就淡了,热闹的锣鼓声渐渐的远去了,春节的炮屑纸沫也被强劲的西北风刮走了,家中的年饭味也越来越没有了,随着鲜红春联的逐渐褪色,童年的心又迷茫了。
童年的我期盼着来年春节早来到,这就是我童年,家乡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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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六十几个春节过去了,而且春节越过越平淡,越过越没多少滋味,随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从眼前飘去,一朝朝明丽的岁月从韶华流逝,年长了,佝偻了,回味起我童年的春节啊!那一幕幕全都跃然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