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刚浮现出一抹微光的时候,城市便已经开始苏醒。堪堪只能容许一辆板车三轮通过的狭窄街道上还随意摆放着小摊贩置物的架子,等到店主开门上面便会挂满各式各样的商品。
早餐店卷起滚滚蒸汽,带着包子和豆浆的香味为即将迎来的第一批客人做好了准备。
坑洼的水泥路上还存了些积水,前两天深市刚因为台风下过几场暴雨,因此空气还算清新,气温也不算太过炎热。
小三轮的轮子碾过脏水,往手里拎着热腾腾油条豆浆的路人裤子上溅了几个泥点子。板车三轮的主人脚上踩着人字拖脚尖点地,因为道路上的行人渐多而只能靠两条腿慢慢往前挪,后头拉着的好几个啤酒箱哐啷作响。
卷闸门拉起的动静极大,冷不丁的再从里面泼出一盆水来,险些波及行人,引来一阵骂骂咧咧。这片街区属于城中村里最为繁华的一片,早餐店的隔壁就是一个硕大的菜市场,此时也正好是菜肉贩子生意正好的时候。
住在这儿的大爷大妈最喜欢一大清早来抢新鲜的瓜果蔬菜,买鱼买肉的也比比皆是,甚至连本就拥挤的道路边上也开始出现一些为摆摊做准备的菜贩子,整片街道都充斥着人气。
城中村已经苏醒过来了,即使是上班族也一个个被闹钟吵醒,挣扎着爬起来为打工人新的一天做准备。
而萧冉是被噩梦惊醒的。
但是等她再仔细回忆具体梦见了什么,却又是一点记忆都没有。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有一只巨大的蜘蛛用网将她裹了起来,严严实实的。她总觉得脸上还残留着蛛丝那种微妙的粘哒哒的触感。
她看着镜子里满嘴泡沫的自己,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她穿戴整齐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时还不忘大声地朝着另一扇紧闭的门喊了一声:“我走啦姥姥!”
话刚一出口她就失笑,她怎么忘记了外婆现在回了老家,估计至少得一周才能回来呢。这倒是提醒她了,她一边锁好门往下走,轻车熟路地绕过楼道里某一个“邻居”留在这里的几堆垃圾,和几双鞋子,一边低头看着微信里和装修工人的聊天界面。
楼下一个大爷两只手都拎着好些个红红绿绿的塑料袋,箫冉让到一边让大爷过去,和他不小心对视了一下便笑着打了个招呼:“刚买完菜回来啊?”她认得他,准确的说是外婆认得他,他就是住在她楼下的大爷,一个人住在儿子媳妇的房子里,在家给他们做饭。
大爷也认出来这是楼上邻居,也友好地举起手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战利品:“是啊,买到了新鲜的鲫鱼,今天给儿媳妇煲汤。去上班啊?”
简单的寒暄了一下她就让大爷从她身边经过上楼去了,小心翼翼没让塑料袋上沾着的水珠子弄脏衣服。城中村的住宅楼总是会有这样的毛病,走廊和楼梯间狭窄的很,两个人并排走都有点困难。
她还分心想着,下了班她还得去店里督促外婆花店的装修工人的干活进度。
外婆的花店因前两天的台风肆虐,店门的玻璃碎了两个不说店里的花花草草也被毁了个干净。外婆把监工的活儿扔给了她,自己跑回老家休息,美其名曰相信自家姑娘的工作能力,实际上就是懒得操这份心。
不过装修工人看了那两面碎了个干净的落地玻璃也是推脱,一会儿说找不到这么大面的玻璃,一会儿又说工钱要涨。萧冉低着头从电梯里出来,手上还在噼里啪啦地打着字跟那边据理力争,结果刚下了楼门口就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头。
透心凉的水把她浇了个透,她一个抬头只看到一晃而过的人影和那个蓝色的盆沿儿。“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萧冉心里只想骂街。好家伙这一盆水下来,里面的衬衣都湿了,不换不行,回家里换身衣服再出门这时间指定要迟到,“我靠别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非得过去臭骂你一顿不可。”
坐地铁上班肯定是来不及了,虽然她住的地方离公司所在的高新科技园区都正好在2号线上不用转车,但几乎也算是从这条线这头坐到那头,怎么说也得40分钟。
这换衣服耽误的功夫已经错过了两班地铁,她只能打车上班了。本来还想着最近地铁口摆了个煎饼果子的摊子,每次路过都觉得好香,今天特意没在家门口买早餐就是想尝尝,这下好了又是吃不上了。
然而紧赶慢赶也是无用,等萧冉冲出出租车一路狂奔到公司楼下打卡的时候已经是九点过五分,这一个月的全勤奖又要泡汤,而最让她崩溃的人正在他们那层电梯间里等着呢。
采购一部A组组长唐文辉,一个喜欢盯着员工上班迟到扣全勤、喜欢加班支持内卷,还不喜欢批病假的小领导,人送外号周扒皮。
电梯门还没打开的时候萧冉甚至都想过有没有这个可能今天这个周扒皮刚好请假不在,结果她刚从电梯里钻出来就看到一双乌黑锃亮的大皮鞋,一抬头就看着唐文辉圆圆的脸朝她温柔地假笑。
萧冉冲着他笑回来:“好巧啊组长,准备下楼啊?”
“是挺巧,我正好想找你一趟。”唐文辉不紧不慢地举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五分钟,真难得啊萧冉。”他镜片底下的眼神明显写着可把你给等到了几个大字,让她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双手合十高高举起:“我错了我错了,今天比较倒霉一出门就被泼了水,回家换衣服这才迟到了,唐组长你人这么好这么帅,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次吧。”
萧冉,除了摆烂这一个词条,在采购一部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词条:倒霉。
最广为人知的事迹就是上班第一天被安排了给开会的几个组长买咖啡,结果脚一绊把咖啡全都泼在了采购一部顶头上司的身上,一回头发现好端端的地板上愣是翘起来一角。这一下萧冉直接在采购一部都打响了名号,没被当场开除简直就是谢天谢地。
显然唐文辉也看到了她还十分潮湿的头发,也知道她从进公司第一天以来就一贯的倒霉属性,最后也只是呼出一口气没在继续阴阳怪气她,只是把另一只手里一直拿着的一个文件夹往她手里一塞。
“我们的仓库刚搬了新地方,所有的库存现在都是乱的。仓库那边希望我们今天下班之前把A组的库存都请点出来。既然你是今天唯一一个迟到的幸运儿,那这个活儿就交给你了。下班之前把库存统计表做好放我桌上。”唐文辉说着又露出了他招牌的假笑,甚至还重重地拍了一下萧冉的肩膀,“加油。”
仓库那个地方又冷又暗,他们的库存又多——最重要的是,当初他们A组搬仓库的时候东西那都是乱放的啊!
萧冉看着唐文辉的背影,恨不得把砖头一样重的文件夹拍他脑袋上,最后也只能垂头丧气地把东西放在工位上准备认命。屁股后头和她背靠背,有着吃饭搭子情谊的蔡雅静转过来拽住她,先往她手里塞了杯星巴克,然后偷偷摸摸地小声逼逼:“周扒皮居然没骂你啊?他今天心情这么好?”
“好个屁,他让我一个人下去整理咱们的仓库呢。”萧冉把板砖往办公桌上一放,小小声地咬牙切齿,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咖啡,苦得龇牙咧嘴,欲哭无泪。
在仓库里蹲了一天,冷气呼呼吹在脑瓜子上,萧冉只觉得头脑晕晕乎乎的,到后来仿佛出现了幻觉一样,总觉得周围有人在盯着她。莫名其妙的,她突然想起今天早上惊醒她的那个噩梦:将她裹起来的蛛网和让人牙酸的咔哒咔哒的声音,给她的感觉就和此时出现的感觉一样,让人手脚发冷。
她脚下打晃,看起来马上就要摔倒,陪她一起整理仓库的实习生小林连忙伸手扶住她。
一个模糊的画面在萧冉的脑海里一晃而过,极其突兀,似乎是小林和什么人交谈的场景。她皱起眉头用力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心里疑惑自己刚才是“看”到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困惑地看向小林。
“怎么了萧姐?”被盯住的小林一头雾水。“没事,可能我发烧了……”也许是发烧了产生了什么幻觉吧,萧冉下意识进行了一下自我说服。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看到体温计上38.7°C的字样她就二话不说拍了照发到了唐文辉那里,抱着一种撞大运的心态试图请病假——虽然她冥冥之中预感自己没这个运气。结果当然如她所料,病假唐文辉那是不批的,活还是要干的,班还是要上的。
萧冉昏昏噩噩地在地铁里被一群吵吵闹闹的高中生挤在门边,头大如斗。怎么好端端的八月份,该是暑假的时候偏偏还有这么多学生,救命啊,偏偏2号线的红树湾站正好挨着个高中。以前都不觉得高中生吵闹烦人,病中上班听着这些学生挤在车厢里唧唧呱呱火气都起来了。
哦对了,等到高中生全都一窝蜂下了车,她耳朵里听着“下一站,科苑……”的广播,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铁车玻璃,死气沉沉的脑子里转过弯来:现在的高三生是不是好像早就没有暑假这回事了来着。
这一个星期对萧冉来说仿佛折磨,可惜最近几天唐文辉跟发了疯似的,恨不得午饭时间都取消掉,别说压榨他们,他自己也一个人掰成俩人使。
好不容易手里的活全都忙完,萧冉跌跌撞撞闷头闯进电梯,正好和从楼上下来的邻居撞上。定眼一看,她忍住一个白眼欠身让出路来:正好住她楼上的赵小姐,之前才和她因为半夜直播噪音太大扰民吵了一架,这几天萧冉累得慌睡眠质量大幅度提升,反倒是消停了不少。即使如此她也懒得和她打招呼,就当没看见。
她一回到家就往床上倒,连手机都懒得多看,只想珍惜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恨不得澡都不洗就睡死在床上。正因如此当电话铃声吵醒她的时候,她几乎是暴怒的状态接通了电话:“喂!”
最好别是哪个王八蛋甲方又说工厂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质检不过关或者又是什么折扣没弄下来……
“请问是徐萍萍的家属,萧冉女士吗?”
萧冉一听到外婆的名字就瞬间清醒了过来,一骨碌爬起来就问:“我是,有什么事吗?”“我是光明新区人民医院急诊,您的外婆……被邻居发现溺水,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现已抢救无效身亡了。”电话那头语带惋惜,却又很冷静地说着,“请问您什么时候能赶过来一趟吗?”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