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深情的望着你,早安我的baby……我要对你说声谢谢你,早安我的隆回。”
歌词如此的草率、直白,却造就了它的传唱。
随着歌曲的传唱,隆县的名字在全国各地有过短暂的名声。
湘省,邵市,隆县,一个在地图上寻找很久也未必能找得到的地方。
在此之前,隆县也曾在全国范围内名声大噪。
因为黄金。
这里自古是我国黄金的重要产区。
《后汉书·郡国志》和《水经注》(5世纪)均有记载湘省黄金开采的历史,所在位置大致就是隆县附近。
《宋史·五行志》有更明确记载:“五年(1115年)正月,湘省提举常平刘钦言:芦荻冲出生金,重九斤八两,状类灵芝祥云。又淘得碎金四百七两有奇。”“政和中,益阳莲荷场掘得金四块,总计一千七百八两。”
其中一大块狗头金重达49市斤!
益市史称金城,在隆县北边不远,出产黄金的矿脉与隆县黄金矿脉同属江南造山带的“黄金腰带”。
湘省《冶金工业志》也有更详细记录:“清末兴办‘洋务’,推行新政,打开禁令,湘省出现采金热,砂金产地50处以上……盛时淘金户万余人……”
其中就包括了一些隆县的金矿脉。
到了改革开放之初,隆县更是成为湘省淘金最为炙手可热的圣地,在万元户仍旧是稀罕物的时日,当地已有许多淘金人怀揣十多万元,甚至数十万元的存款,开摩托、住洋楼。
那时,隆县的名声享誉全国。
去隆县淘金,是许多人的发财梦。
隆县,岩石镇,竹坪村。
对了,现在仍叫岩石公社,竹坪生产大队。
许辉听到耳边嘈杂,睁开眼,鼻子嗅到的是潮湿泥土的腥臭味。
不知为何,他躺倒在地,脸贴着地面,刚下过雨的泥泞地面,烂泥糊了半脸。
颠倒的世界,布满绿色苔藓的石阶,漏雨的瓦片,腐朽的木板墙,凹凸不平的黄土地板全部是倾斜的模样。
脑袋沉重,甚至后脑勺传来隐隐阵痛。
“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里?”
他挣扎着爬起来,鼻腔一股热流滚过,伸手抹了一把,手背便染上了殷红的色彩,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整个口腔。
血!
当他终于站起来,却看到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
五六式,经典的红色木制枪托。
其中一把枪的枪托对准还在摇晃站不稳的许辉的脑门砸过来。
很显然刚才许辉就是被枪托给砸倒在地。
“唉,差不多就行了,别把人打死了。”
目露凶光举起枪托的年轻人,被身后另一个年轻人给拉住。
“这小子刚才想冲过来打我,妈的,拳头差点砸我脸上。”
“真把人打死,你也得完蛋!”
“死个人咋个的,哪个怕嘛,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别冲动!”
……
“这是怎么啦,你们凭什么无缘无故到我家里来打人!”
一名留着齐肩短发的中年妇女嚎哭着扑在许辉身上,把他拦在了身后,瘦弱的身板微微颤抖,声音哀恸,但守护的意志却非常坚决。
“妈?”
许辉看到自己的母亲一头黑发,慌乱懵懂的思绪,泛起一丝惊喜。
“你不要说话,赶紧进屋,这里没有你的事情!”
母亲肖秀娟跟丈夫许德民对视了一眼,同床共枕二十多年,所思所想已经融为一体,他们知道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确保孩子们的安全,不能卷入这场血腥是非。
许辉年轻时候血气方刚,性格执拗,轻易不会听父母的话。
几十年人生,子欲养而亲不待,性子早已被磨得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变得有些油滑。
他正欲听从母亲的安排转身回房,冰凉坚硬的枪头抵在腰部,便不敢动弹,只得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肖秀娟倏然转身,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颤动,眼泪如雨滴滚落脸庞,“爸!肖宝明,你今天非要把我们一家人打死在这里吗?”
祖宗祠堂下,神龛旁边,肖宝明坐在高脚方凳上,褶皱密布的脸比外面的天空还要更加阴沉。
他没有理会肖秀娟的哭嚎质问,一双精明的老眼珠死死地盯着跪在面前的许德民。
许德民赤着脚鞋子不知在何处,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身后,鼻青脸肿,被撕碎的衣服沾染了许多血渍,从衣服破口依稀能看到衣服下面的皮肤没有一块完好。
他不知经受了多少肉体的折磨和摧残。
“说吧,你把黄金藏在哪里?”肖宝明声音沙哑,如破旧的风箱。
许德民抬起头,紧紧抿着嘴,眼珠子泛着血丝,惊惧中透露出一丝倔强。
肖宝明放下了交叠在左腿上的右腿,换成了右腿在下,显然耐心正在快速消逝。
“看在秀娟的面子上,我才给你机会。如果是解放前,你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家里。哪怕是现在讲法律,我也有一百种办法让你在九龙山里面消失,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你乖乖把黄金交出来,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当然,从此以后,你也别喊我爸了,咱们的情分一刀两断。”
“秀娟在这里,我的外孙也在这里,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难看。”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黄金在哪里?”
许德民依旧抬着头,红彤彤的眼珠子直瞪瞪的跟肖宝明对视。
他终于张开嘴,舌头猩红,雪白的两排牙齿也沾染血沫。
因为说话而扯动伤口,疼得嘴唇颤抖。
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坚定:“我说了,黄金不是我偷的!”
肖宝明别过了头。
他的耐心再次动摇。
“人证物证都在,你说这话有什么用?我亲眼看到你的鞋子里面搜出了黄金,也有人当面作证,看到你偷偷拿了黄金!”
“既然你非要逼我把事情搞得那么难看,那我也只能满足你。”
“阿亮,过来,把他的手压在桌子上。”
“一根手指头,一次回答的机会,直到你说出黄金的位置。”
砰!
话音刚落,一把斧头干脆利落的落下,砸在了神龛上面。
斧头背面落下,砸的神龛破裂。
手指头碎了。
指甲盖混合着骨肉,呈扁平状。
“啊——”
饶是许德民这样的硬汉,也是痛得蜷缩在地发出凄厉惨叫。
肖秀娟眼珠子一翻,整个人软趴趴的倒在地上,显然惊吓过度,霎时间昏厥过去。
许辉也是惊呆了,呆若木鸡。
还没从后脑勺的重击中缓过来,便被眼前发生的一幕再次惊吓,脑子几乎宕机。
尘封的记忆翻涌了起来。
他记得眼前这一幕,也记起了来龙去脉。
隆县在73年左右,接手开采九龙山溶洞的砂金,选矿工艺老旧,淘金过程中水流巨大,导致金矿回收率不高,许多金砂混合泥沙流走,造成大量的资源浪费。
大约两三年前开始,县里便同意肖宝明带领附近村民,纯人工再次淘洗选矿尾渣,获得的黄金,按国家收购价的半价,出售给县里的金矿公司。
数月前,肖宝明便发现淘洗出来的黄金,数量上总有出入,暗中查了很久,仍没有眉目。
直到今日,他们在许德民的鞋子里搜出了几克黄金。
往日失窃的价值上万元的数十两黄金,自然是全都落在了许德民的身上。
这份罪责,沉甸甸,压在许德民的身上整整一辈子,不出数年便含冤而世。
这是个无头冤案。
到底是谁偷走了黄金,最终都没有明确说法。
既然没有别的凶手,外人自然是认为许德民就是真凶。
许辉作为家人,了解父亲坦率正直的为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自然是坚信许德民受了冤枉。
“我现在再问你,黄金藏在哪里?”
肖宝明话音未落,又有两个年轻人架起许德民的胳膊,把他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压在了神龛上面,五指张开,锈迹斑斑的斧头高高抬起已经蓄势待发。
“等等!”
许辉再也无法容忍斧头落下的那种残忍,拨开挡在身前的枪管,径直走向了外公肖宝明。
他对肖宝明从来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刚才拿枪托砸他的年轻人,眼见有表现机会,上前一步就要把许辉摁倒。
肖宝明却摆了摆手,眼睛微微眯起,如眼镜蛇一般充满危险的盯着许辉。
他不会因为许辉是他的外孙而心软。
他这样的人,如果不狠,就不会活到现在,而且活得如此富足、洒脱。
哪怕不说话,给人的压迫感却很强烈。
许辉看着锈迹斑斑的斧头,畏惧之心比那些枪更重。
“我爸不可能是偷金子的小偷!”
“你个细伢子,你懂什么!”肖宝明完全没有把许辉放在眼里。
“你给我一些时间,我绝对能抓住真正的偷金贼!”
“许德民就是贼!”肖宝明很确定,因为他们暗中调查了一个多月才抓住了唯一的窃贼,人赃俱获,“你就是贼的儿子!”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一人是贼,全家是贼,是这样吗?
许辉恼怒,仍冷静。
“哪怕抓不住真正的小偷,丢了多少黄金,我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