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你的鞋……”
“小辫子,你先帮我拿着吧!”
“可是,一会就要出发了,该回去了……”
“嘿嘿,没事没事!”
她赤着脚,微微提起翠色的裙摆,轻身跃入眼前那条涓涓而流的小溪里,稳稳地落在了水底黑白相间的石子上,淡青色的溪水倒映着宁静的山林,很浅,才刚刚没过她脚腕上镌刻着昙花的银链。
她沿着水流转了个圈,回过身,一双靛青色的眼眸与我对上的一瞬间,那张稚嫩的脸上也盈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来,她抬手解开发间的束缚,山风吹过,几片红叶落在她的肩上、指尖,摇曳她算不上长的,一束青丝。
“小辫子,我好看吗?”
我提着小姐那双白色的绣花鞋,不禁看得出神,竟忘了怎么回答。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的时候,小姐已经捂着嘴在溪水中间偷偷笑我了。
“小姐!我们真的要走了!”我有些埋怨地对小姐大声喊道,“等老爷怪罪下来,到了府上,你连门都没得出了!”
“呀,生气啦?”小姐这才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绕了绕自己的鬓发,“可岸上都是泥土,我的脚又沾上了水,怎么办?”
我想了想,便脱下了身上的布衫,铺在了泥地上。
“好了,小姐你可以上来了,顺便把您的……呃,擦干一下……”
我说着,又把绣花鞋摆在布衫前面,便立刻背过身去了。
啪嗒,啪嗒。
正当我想着一会要怎么应付小姐的时候,纤细的一双手从身后遮住了我的眼,我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压在了我的背上,很轻,但很温暖,几缕发丝略过我的耳边,一阵瘙痒让我不自觉浑身颤了一下。
“小辫子,帮我把鞋拿上,我们回去吧。”
“小姐——”
“好啦,你回去再教训我吧,不然晚了就是我父亲教训我们两个了。”
我只得叹了口气,背着她站起身来,但背后摩擦传来的触感不禁让我脸有些发红,静不下心来。
只能说,小姐确实长大了。
我沿着山路走着,老爷家的马车现在正在附近的官道上歇脚,虽说有我跟在一旁,但老爷这样就放心让小姐跑到山里去……心也太大了。
不过我也只是心里抱怨两句,小姐一家于我有恩,不论如何,我还是很尊敬他们的。
“小辫子。”
我听到小姐的声音,虽然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她又把脸埋进了我的肩里。
“怎么了,小姐?”
“如果,如果我说,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你会……留住我吗?”
“我……”
我不知道小姐想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好像在发抖,在害怕。
“我会尊重小姐,老爷你们的选择。”
“这样啊……哈哈……”
当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姐已经狠狠捏住我的脸揪了一下,她似乎是感觉还不够,又狠狠地揪了好几下。
“小姐——”
奇怪。
我怎么好像,感觉不到痛。
就连小姐在背上的重量,她的温度,好像都在渐渐消失。
这是什么感觉?
“小姐!”
我猛地回过头去,却迎上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眸。
可我,看不清她的脸了。
我想为她擦去眼泪,但我每当我伸出手,却好像只是触摸到一片纯白的……虚无。
“那,若我们有缘重逢,”她却缓缓伸出手,好像在我的脸上拂去了什么,然后,她说,
“你愿意……娶我吗?”
……
“小姐……小姐……”
“昙华!”
我猛的坐起身来,扑面而来的却是一阵昏暗,环顾四周,却发现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客房,我身上也没有被绑的痕迹。
我在哪?
我刚抬起手摸了摸脑袋,却发现脑袋上肿了好大一个包,一碰就痛的不行。
我只记得,我好像是在包子铺前跟谁打了一架……
“你醒了?”
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端着一盆水走到我身边坐下,在我还半梦半醒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把我的衣服掀了起来。
我两眼一瞪,用力把衣服按了回去,大脑瞬间清醒了,旋即缩到床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啊……大夫走前虽为你开了几方药,但你若不擦拭一下身上的汗,恐怕还是会继续发热的。”他好像意识到我误会了什么,旋即笑着递给我一条毛巾,“既然你现在这么精神,那便交由你自己来吧。”
“谢,谢谢。”我接过那条毛巾,朝那男人鞠了个躬,“您……怎么称呼?”
“单字,玉,你我看着是同辈,随意称呼便是。”
“呃,玉先生?”
“这个不行。”他立马就否决了,还小心翼翼地左右环顾了一下,“这个……是专属的,被听到就麻烦了。”
我眨眨眼,有些不解的点了点头。
“那,多谢玉兄了。”
“我的妻子在街坊被人骚扰是阁下出手相助,在下要谢谢你才是,”玉对着我说道,“对了,怎么称呼阁下?”
“霖,随主人家姓,昙霖。”
据玉兄的说法,我是在路上见义勇为才被打了个半死然后被他们带回客栈来的。
想到这,我不禁松了口气,差点以为又惹上什么事了。
“那昙霖兄先好好休息,在下先去戏园接一下内人。”
说罢,玉便匆忙出门了,俨然一副生怕会迟到一分钟的模样。
玉兄的妻子……难道很凶悍吗?
我的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昙华的模样。
自从那一夜老爷一家的不告而别,留下我们一堆下人算起,
我已经和小姐分别已经八年了。
我顿时感觉有些恍惚,刚才那个梦真实的就好像小姐昨天还在身边一般。
这八年来我用着老爷留下的银子和人脉,勉强在酒楼当了份帮工,但半年前因为看不惯一个官老爷对还没出嫁的良家妇女上下其手、出言不逊,揍了他一顿,结果便是吃了半年的牢饭,出来之后家也被抄了,还丢了工作,身无分文。
“小姐,现在过得好吗……”我望着手腕上镌刻着昙花的银链,这是小姐在走之前唯一留下给我的东西,我一直藏得很深,这才没被官老爷抄了去,但如今,就连这一小条银链都染上了黑色,我却再也没见过她。
她如今,嫁人了吗?
……
我推开窗,喧闹的市井气一股脑闯入了我的眼帘。
洛阳。
和煦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行街上吆喝声,马蹄声,张灯结彩,青楼上浓妆艳抹的女子向男人抛下丝球,衙门前几个孩童点了爆竹,阁楼的说书先生绵绵不断。
这两日好像是哪位皇亲国戚举办了庙会,盛大非凡,到了晚上听说还有烟花来放。
小姐以前最喜欢站在窗边,眼里闪着光,和我说这幅繁华的模样。
“若有一日,大地上处处都是洛阳,该有多好。”
老爷一家是商人,虽然也有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但主要从事的还是从一些偏远的地方采购些稀罕的货物往洛阳、长安这些大城市去卖。
那时候,我不理解小姐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若是遍地洛阳,那老爷不就要破落了吗?
但如今,饿殍遍地,洛阳仍是歌舞升平。
……
过了约一个时辰,客房的门被打开了。
我看见玉兄进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位比他矮一些,身形偏瘦,着一席水蓝色的汉服,头上却披了一层薄纱的姑娘。
我刚想起身去迎接他们,腰间和脊背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似乎我挨的那一顿打,下手还不轻啊。
玉兄关好门后,那位女子便也揭下了头纱,盘起的乌黑长发倾泻而下,那幅姣好的面容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眸灵动、迷离,好像在似有似无地散发一种勾人心弦的魔力,让我顾不上一旁的玉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昙霖兄,这位是佳,是在下的内人。”
他们夫妻俩居然都是单字名,还挺稀奇的。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只见佳突然用力揪了玉兄的胳膊一下,似乎是不满意他这样介绍自己,玉兄浑身一颤,显然是吃了痛,但脸上还勉强撑着一副微笑。
“小女子见过恩公。”佳半蹲下身,朝我行了一礼。
我也拱了拱手,说道:“玉夫人好。”
不知怎么的,佳好像突然开心了些,然后,又瞪了身旁的玉一眼。
玉兄满头疑惑地看向了我,与我面面相觑,而我则是报以一个无奈的耸肩。
之后,玉兄为我换了药,在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他们一家本是晋地农家,因饥荒不得不往中原避难,好在佳传承了家族一脉的秦腔,在洛阳戏楼里一曲惊人后,便日渐有名气,玉兄也凭着丰富的学识被一户贵人看上,在府上做了先生,这才勉强在这立足了下来,如今同在洛阳的还有玉夫人的父亲与弟弟。
“昙霖兄,你在洛阳有什么牵挂吗?”玉兄收起刚才闲聊时的笑容,略有严肃地问道。
我一愣,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手上的银链。
然后,我摇了摇头。
玉兄随后用手示意玉夫人,关上窗户,拉上帘子。
“那日你救了我妻子,却与福王的人结了梁子,如今南边声势最浩大的民兵现在也正往着洛阳来,此地已经不宜久留了,因此我们一家打算变卖了家产往开封去,”玉兄郑重的说道,“昙霖兄,你意下如何?”
忽的,我感觉眼前有些恍惚。
虽然以前与老爷一家多次出门行商,也到过很多偏远的地方,但最终,我都会回来,回到洛阳。
昙管家在每次出商回来总会给我们一个热情的拥抱,昙夫人总会笑着一起与我们洗衣做饭,老爷有些一板一眼,但也常常放下身段,耐心地教我们算账,还有喜欢在窗前和我说着她的梦想的小姐——
这些都是我曾挚爱的、让我切实感觉到生命的模样。
昙府在这,
我的根就在这。
我从来没有想过……彻底地离开洛阳。
但八年了,昙府没了,
小姐也不在了,
我为什么还在这?
咯噔,咯噔——
我想象着离开的画面。
洛阳万象从我身旁如水流经过,
我却甚至……流不出离别的泪了。
“昙霖兄,我知道这是一个为难人的决定,但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三天之内,我们……”
“不必了……”
我低着头,打断了玉兄的话。
“我与你们走。”
昏暗的客房里,透不进一点阳光。
……
咯噔,咯噔——
斗笠遮住了我的面庞,我同货物一起坐在马车后厢,我们的影子追赶着光,却怎么也追不上。
与玉兄谈完的第二日,我们便定了在日出前出发。
我看着街道边的景色逐渐陌生,不断倒退,
然后,昙府从我的左边一闪而过,
它不再是我记忆里的那副模样,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
尽管它现在已经成了另一个显赫之人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
从洛阳乘马车到开封要坐上一天的行程,行至日暮,我们一行人停下吃了些干粮,玉兄本打算直接连夜赶往开封,但玉夫人的父亲却因舟车劳顿,又年事已高,在途中便止不住地上吐下泻,咳嗽不止,只得就近找了家客栈,开了三间客房,也被多宰了三成铜钱。
入夜,玉夫人留在客房照顾她的父亲,玉兄便也在旁边守着,而庄贵,也就是玉夫人的弟弟,则独自去了大堂,我看他找掌柜要了整整一坛酒,也不配饭菜,只是一个人自顾自的喝着。
我也鬼使神差般的坐到他的对面,要了一坛最差的米酒,也一碗接着一碗,自顾自地喝着。
我们两个都没有打扰对方,只是在同一张桌子,喝着各自的酒。
……
“我爹……年轻的时候对我特别好……还有我娘……”庄贵有些摇晃地拿着碗酒,他的酒量其实并不好,“但他们对姐姐……不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他倾诉。
“他们原本还要把姐送去给一个像头油腻的猪一样的官老爷当小妾,我当时却还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姐姐要成亲了,开心的不得了……”
“但那时候我发现,姐姐好像并不开心,然后,我帮姐姐逃婚了……”
他说着,向我微微卷起了一段衣袖,那几条已经发黑的血痕触目惊心。
“那是我第一次被爹打,他拿着竹条,满院子地追着我打,嘴里还说着我们全家要完蛋了之类的话……”
“但打着打着,天还没黑呢,他哭了。”庄贵说到这,又一口闷了手中的酒,“来吃婚宴的客人早散了,那个官老爷回了府上,但漫山遍野的我都能看见火光,那是他的下人在找跑掉的姐姐。”
“爹那天也喝了好多酒,一个人坐在桌前,什么也不说,娘就抱着我在卧房里面哭,一直哭……”
“然后到了深夜里,姐姐回来了,她一瘸一拐的走,眼眶红的快发紫了。”
“娘二话不说就要冲进灶房拿菜刀砍死姐姐,却被父亲大声喝止了。”
……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他跪在佳的身前,把娇小的佳拥入怀里。
“要是爹爹再厉害一些……再有用一些……爹爹怎么舍得把你……把你……”
“是爹爹对不起你啊……佳儿……”
……
“那之后,晋地闹了大灾荒,我们家那一年也没了收成,余粮又被官兵收去了大半,爹本想着当东西去镇上买点粮,但那些商人不仅把粮食卖的天价,一听是我们家,他们甚至连卖都不卖了……眼看着缸里的粮食一天一天变少,爹连头发都白了。”
“但那时候,是姐姐,她求着爹带全家离开那儿,把地也卖了,去洛阳。”
“逃婚后的那年我们家就把姐姐藏了起来,跟官老爷也只是说姐姐在山里被野兽给吃了,娘原本就讨厌姐姐,那件事情后更是雪上加霜,听到姐姐说要去洛阳,娘就认为她要害死全家之类。”
……
“爹,我们去唱戏。”佳认真地看着父亲,那个曾经和自己若即若离的父亲。
“你要我说多少遍,戏子是——”
“佳儿。”庄老爷打断了庄夫人的话,而是久违地认真看着自己很少正视的女儿,“你想唱戏吗?”
“嗯。”
佳郑重的答应道。
“哪怕是当个要对别人点头哈腰的下九流,你也愿意?”
佳只是握紧了双手,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到了佳手上的红绳铃铛,没有再说什么。
……
“到了洛阳后,我们一家磕磕绊绊的,一天到晚只有几个铜钱,每天借着客栈老板的善意住在大堂,还是连饭都吃不饱,但大概十年前的哪天,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姑娘给姐姐唱的戏赏了一两银子,还说要带姐姐到戏楼去唱曲。”
“爹最开始很担心,因为最近人牙子的事情屡见不鲜,但娘亲那天破天荒地支持姐姐,最后犟不过她们两个人,爹只得答应了下来,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位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小姐,在她帮助下,我们一家才勉强算在洛阳走上了正轨……”
说着说着,庄贵就趴在了桌上,嘴里还喃喃呓语地睡着了。
“但现在娘死了……爹也病了……我却还是只能靠着姐姐和玉先生活着……我真是……”
听着庄贵的话,我也依稀想起了些往事。
“小辫子,我最近听到了一个姑娘在桥上唱戏,唱的很特别,也很好听,我想明天请她到戏楼去唱,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吗?”
“呜——”小姐脸色一变,眼神不自觉地飘来飘去,“啊哈哈,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嘛……”
“不跟老爷去说,戏楼那边要怎么安排?”我叹了口气。
“那你就是答应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继续擦着花瓶,随口问道,“那姑娘好看吗?”
“……”
我打了一哆嗦,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好像逐渐变得有些凌厉了。
“你那么在意吗?”小姐的声音有些奇怪,像小孩子在发脾气一样。
“倒也不是很在意……”
“那姑娘可好看了,要是换上身得体的衣服,指不定就被当做哪户人家的大小姐了。”
“好,好的,小姐,你讲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掐着我的手……”
但第二日,昙管家托我运了一批很紧急的货,回到洛阳时已经到了傍晚,等我赶到戏楼前,迎接我的只剩下了一批批离去的看客。
我走进戏楼去,空空荡荡的楼里回荡着零碎的脚步声,许是在收拾戏台吧,我这么想着,走上二楼,环视一圈后,又走上了三楼,这才发现那位在栏边的木桌旁,眼睛迷迷糊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晃着,像只小麻雀一样的小姐。
“小姐?”
我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只见她眉头微微皱起,嘴巴嘀嘀咕咕地说着,
“小辫子……你怎么还没来……”
我叹了声气,轻手轻脚地把小姐背了起来。
“抱歉,我来晚了。”
“昙霖?你来接——”一个正在收拾的小二见我来了,满脸笑容地朝我打了声招呼。
“嘘。”我对着朝我走来的店小二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后指了指身后已经把口水滴到了我肩上的小姐。
他点点头,摆出一副“我懂的”表情,随后便下楼去了。
那之后,小姐请来的那位姑娘便成了戏楼的名角,一曲嘹亮的秦腔引得听众连连叫好,小姐也时常会到戏楼去听她唱戏,估计是跟那位姑娘成了不错的朋友,哪怕是她离开的前两个月,她仍去了一趟那个戏楼,不过我却被小姐严令禁止去听那位姑娘唱戏,具体原因……我也没敢过问,可能是又哪里惹小姐不开心了吧。
……
我不知道是不是酒力的作用,恍惚间,我的眼前出现了那位我从没见过的姑娘,她的身影好像跟玉夫人逐渐重叠在了一起……
我猛地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
我用手捂着自己的心脏,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猛烈的跳动,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这颗沉寂了八年的心,它仍然鲜活。
我敲了敲玉兄的客房,没人回应,随后又轻敲了两下庄老爷的客房,等了一小会,便看到了玉兄打开了门。
“昙霖兄?”
“我……有点事情找玉夫人,可以借一步说话吗?”我看了眼守在庄老爷旁边的玉夫人,小声说道。
“请便。”玉兄朝她微微示意,随后玉夫人站起身来,走到门外,玉兄则暂时接替了她的位置。
我跟玉夫人走下楼去,坐在庄贵的两旁。
她并没有着急过问我找她有什么事情,而是先担忧的摸了摸庄贵的额头,确认他只是睡着了后才松了声气,看向我。
“那我便开门见山的问了,”我咽了口口水,心里莫名的有些紧张,“玉夫人,您认识昙华,昙小姐吗?”
玉夫人先是愣了下,旋即会心一笑,轻声说道:
“那恩公您就是那位‘小辫子’了?”
……听到这个称呼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我那颗悬着的心,忽的一下落下了。
“昙小姐以前每逢与我谈天,总会提到恩公,”玉夫人说到这,又向我行了一礼,“想不到我在洛阳两次获救,竟然都是小姐一家的帮助,万分感谢实在是……难以言说。”
“小事一桩,不值得被谢,比起这些,”我摆摆手,此刻我也顾不上自己的言辞不当,迫切问道,“玉夫人,你知道小姐她……去哪儿了吗?”
玉夫人只是点点头,然后却什么也没说了。
“所以,小姐她去哪了?”
“昙小姐临行前曾与我说,如果恩公来问我此事,她让我转达……”
“不要来找我。”
我的脑袋明明才刚清醒,却好像又狠狠地遭到了一阵雷击。
“不要来找我。”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我的心底涌出,我满脑子只想着砸些什么,摔些什么,又或者……
我环看四周一圈,然后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我自己的脸上。
还不够。
玉夫人的神情好像很紧张,又很担心,她的嘴巴在动,但我却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我满脑子只要有小姐的声音在反反复复地说着那句——
“不要来找我。”
我抓起旁边的那坛酒猛地砸在自己脑袋上。
我能感觉到头上好像流下了什么,它滑落到我嘴边,我抿了抿嘴,却只能喝到一股难喝的锈味。
头很晕……身上的伤似乎又裂开了,好像一阵阵火灼烧在我的背上。
那之后,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发生了什么,我全都不记得了。
……
“你醒了?”
玉兄端着一盆水走到我身边坐下,我没有作出回应,只是任由着他为我擦拭伤口,涂抹伤药。
“我们已经到开封了,昨日在客栈只能为你简单处理包扎,白天找了大夫,给你开了药,这几天你便需要静养了。”
“谢谢,还有……”我有些愧疚地看向玉兄,“抱歉,吓到您夫人了……”
“小佳已经告诉我前因后果了,你不必自责。”玉兄说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
我低着头,只感觉大脑一片混乱,又一片空白。
“若是没有打算的话,与我们组一个戏曲班子,如何?”
“……”
玉兄见我没反应,也没在说些什么。
“昙小姐一家去了北境。”
“……什么?”我转过头去,看向玉兄,他正在拧干刚才为我擦拭身子的毛巾,那盆清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八年前,昙小姐一家因不愿意服从福王的安排,被直接发配到了北境,但具体的事由,以及发配的具体位置我们便不清楚了。”
“不是……不能和我说这些吗?”
“哈哈,说句钻牛角的话,昙小姐只拜托了小佳,并没有说过我不能与你说,”玉兄笑了笑。
“……多谢。”我摇了摇头,“但……小姐不希望我去找她,我……”
“昙霖。”玉兄说,“我曾经认识一对很恩爱的夫妻,他们始终把对方摆在心里的首位,但妻子为了保护丈夫,不得不做了件违心的事情,从此两人天各一方,留下了跨越了千年的悔恨。”
“我只是不希望你们二位因为一句不得不违心的话,留下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