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蒙中,鸟群从黄昏的天空中飞到了走廊上,黑色的双翼不曾沾染半点有关夕阳抑或云霞的色彩,羽毛与羽毛交错扇动,竟发出类似金属碰撞的声音。栏杆边,孑立的少年背上的羽翼张开了一片白色。他的脚越来越轻,逐渐摆脱了束缚他的大地。双臂上的白羽也迅速地覆盖了表皮,他成为了一只真正的白羽鸟。
这只白色的鸟很快地消失在了余柏临的视线之中,竖直向地面俯冲,他的双臂单薄得像一朵纸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仍停留在走廊上的余柏临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他曾无数次试图抓住那片即将随风飘逝的羽毛,故事还是向着无法挽回的结局疾驰而去。
如果我做了很糟糕的事情,我还能忘却吗?我会得到原谅吗?
如果我做了难以被宽恕的事情,要用什么方式才能弥补呢?
我很抱歉,林白羽。你会原谅我吗?
夕阳下,一只黑鸟从顶楼坠落下来,高速地自由落体。风在他的耳边呼啸,他再次回到大地的怀抱,那片他曾小心翼翼立足的土地。
————
一直趴在课桌上昏睡的余柏临突然惊醒,木头的特殊香气正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电风扇仍然转个不停,发出嗡嗡的白噪音,足以让一个早已疲倦不堪的大脑向桌面倒去。环顾四周,那是一节再普通不过的语文课,全班四十几个灵魂几乎全在开小差,一如既往。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就在上课的时候?
虽然已经从一段不明所以的梦中脱身,但仍然困倦万分的余柏临用手撑着脑袋,努力地和讲台上的老师对视,以给足对他的尊重。
“所以,在这个地方作者的这种处理,我们之前怎么说的来着,欸——对!‘事出反常必有有妖’。好,那我们分析一下这个地方‘鸟群’的意象......“
意气风发的青年教师还在滔滔不绝而口若悬河,全然不顾台下的同学参与课堂的比例近乎为零。
头好疼......好疲惫......
为什么从梦里醒来时,会有一种刚刚跑完1000米体测的感觉?
头好疼......好困......怎么会这样啊。
对了,刚刚那个梦是什么来着?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明明在梦里还觉得“刻骨铭心”来着。
啊——好想睡觉......
在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家伙将要再次倒下之时,下课铃解救了所有人。
————
啊————
少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径直向洗手池走去。
以防万一下节课又困成这样,还是先去洗把脸吧。
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还是那副样子:未经打理的乱发,单眼皮之下是一对乌黑的瞳孔,接着是有些过于瘦削的下巴。松松垮垮的校服套在身上,散发着一种高中生特有的死气沉沉。
余柏临的心中却突然浮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张脸真的是我的吗?什么时候黑眼圈这么厚重了?
从刚刚在课堂上惊醒之后,他的世界仿佛发生了一些极微小的变化,难以察觉,但足以让这颗敏感的心被那些若有若无的怪诞笼罩。
有一些不对劲的事正发生,或者发生过。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不是他曾熟知的世界。但是,自己的认知和周围的世界,到底谁先说了谎,说实话,他并不知道。
睡懵了吧......
周围的同学还是吵吵闹闹地聚集在一起,聊一些无足轻重的话题。在轻得几乎快要消失的风中,夏天的绿植轻轻摇晃,投下一片绰绰的影子。窗外的蝉扯着嗓子,没命地叫着,声音在用水彩上色的湛蓝天空中震颤着。一切都没有改变,夏季,学校,人,百无聊赖,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乏味而单调。
我怎么,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对周边的世界如此麻木而迟钝呢?
我正身处何方?
再三搜索大脑之后,浮现的却全是看过的那些危言耸听的都市传说。
让我想想,身体和世界的错位感和不适......认知干扰?规则怪谈?不至于吧。
这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不安感?日式怪谈的类别,藤尾小姐?梦男?都不像,毕竟触发的条件一个都没满足。
还是那种“以为自己醒来了,其实还在梦中的”经典桥段?也有可能,而且挺符合我现在的状况。
那么,在这个梦里又会发生什么呢?
明明是应该感到丝丝凉意的处境,余柏临却出奇的冷静,仿佛这些荒诞不经的事件是他每天的生活片段般。他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轻松,笑着转身,回到教室。
这是我的教室,身边也都是我熟知的同学没错,但是为什么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不认识他们,这不是你熟知的世界”?
而且......
我身边这个人......
“老余!你那是什么表情,刚刚语文课睡傻了?”
身体随之一颤,条件反射般地从座位中弹起。
“还是这么容易受惊啊,还好还好,看来你还没被沼泽人替换。”身边的女生一脸坏笑,眼中是藏不住的狡黠。
她一头齐肩短发,几枚糖果色的发卡别在发梢,算是千篇一律的装束之中的一个小小反叛,却直接为她奠定了一个“活泼”的基调。一双略有弧度的眉毛下,是一对笑着的双眼,仿佛随时有星星从中喷薄而出一般。一台大大的相机被主人随时挂在胸前,随着她说话的抑扬顿挫起伏着。
“周星扬?”
“干嘛突然叫全名啊,吓死人了你。”说着,同桌的人用卷起的课本敲了一下余柏临的肩膀,“怎么感觉你睡醒了之后,人突然变呆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刚刚在回想之前看的都市传说......”
说起来,虽然和这位大大咧咧做了一年多的同学,真正和她熟络还是在文学社。当时抱着“在文学社团找到都市传说爱好者”这样的想法填写了文学社的报名表格,在几次气氛有些尴尬的活动后才算熟悉。
“嗯......总感觉你今天有点不对劲,身体不舒服?”女孩转身在书包中翻找着些什么,不久,几块水果糖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中,“吃点糖缓解一下?”
“那我就收下咯,太感谢了。”
“唉,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还这么客气干嘛?我不小心得罪你了?”
“啊,没有没有!我大概真的睡懵了.......我刚刚做了个特别奇怪的梦,但现在全忘了。”
“你这么说我才想起,今天午睡的时候,我也做了一个超级有趣的梦来着。”
“真的?关于什么的?”
“不好意思,我也忘了。”
课间十分钟内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来着,无非是平凡生活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碎片。窗外,一大群白色的鸟飞过,现在是栀子花的季节。
那些自由的双翼间,远远地传来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