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焚烧,灼热!
威尔逊只觉得身处一片猩红又狂暴的梦境当中,远古以来就未曾熄灭的火舌舔舐他的身躯,沸腾的组织液从血肉中汽化,模糊了视线。
他抬头看去,周围只有诡异阴冷的雾气无边无际,他是这片密林里唯一发光的东西。
威尔逊赤脚踩在湿地的荆棘上,没有丝毫疼痛感传来,自己的中枢神经大概已经被烧成残渣。
“尽快离开!时间不多了......”
他脚步踉跄,危机感如同附骨之蛆,每当肺部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面前的一切就化为火灰。
视野在涌动的高温中扭曲,他烧尽树木草丛,但迷宫一样的森林冰冷而雷同。
“呜嘎!”
树杈上有几只夜枭歪头注视他挣扎,透过这些生物澄澈的瞳孔,他终于看清楚自己的模样。
他是一团烈焰,一具死尸,一个匪夷所思的火人。
可能在黑夜中保持光亮不是好事情。
……
新历1237年11月9日,拉克莱尔,午夜
涌动的疼痛感袭来,死寂的心脏重新恢复跳动,衰朽的血液流过全身。
威尔逊强迫自己睁开双眼,一片模糊之中,淡淡的血红色笼罩了他的视线。
“咔哒。”座钟的分针又转动了一个格子,很快就是约定的时间。
梦境里的火焰远去,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埋葬。不祥的预感缓缓折磨他的神经,威尔逊摸到床柜的第二层抽屉,抓出一瓶药液,摸黑灌进了嗓子。
肌肉的痉挛逐渐消失,威尔逊合上百叶窗,把血红色的圆月拒之门外,随后翻开壁炉上崭新的日历。
拆开精美的包装,里面油墨寡淡的薄纸上没有最后一个月的消息,似乎今年将会在11月迎来终结。
“算了,又是劣质产品,改天去换一册。”
威尔逊把缺失一个月的日历挂在墙上,在数字“9”处画了个红圈。
窗外飞雪漫天,威尔逊点燃壁炉,扎成捆的松木窜出火苗。受到冷湖以北寒潮的影响,拉克莱尔暂停了交通运输,以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好在市内马车不受影响。
“咚!”公寓的门轻轻响了一声,威尔逊拧开锁头,寒冷顺着门沿翻涌入内。
“警探先生,马车停好了,咱们准备出发。”
来人顺手把门掩上,冻得发紫的嘴唇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羊绒围脖又扎得紧实些。
“稍等,我刚刚起床,麦克雷那边进展如何?”
威尔逊从玻璃柜里取出瓶马刺牌威士忌倒了两杯,橘黄色的酒液温暖舒适,远道而来的车夫舔了舔嘴唇。
“情况不太好,那个狗娘养的躲进底层下水道了,帕丁顿警察厅的两队人没法应付,我们需要更多人手。”
科林特把烈酒一饮而尽,辣得他直掉眼泪,希望不会影响驾车。
威尔逊把左轮放进大衣里侧的枪套,又从沙发底部摸出两把带卡槽的涂油短刀,它们锋利的刃口曾用于和南方的大帝国厮杀。
“咱们还是谨慎些,把刀带上,我今天晚上有些心慌。”
科林特把刀子揣在怀里,耸耸肩。
“都听你的,警探。”
草坪外的马车收起车梯,踢哒踢哒在夜色中远去,空无一人的公寓中响起钟摆的“叮咚”声。
一只灰毛的大老鼠爬进时钟的玻璃框内觅食,却不慎被错综复杂的指针卡住,急得左右乱转,抓挠玻璃。
钢制的指针锋利似剑,一点点逼近老鼠摆动的头颅。
“咔嚓!”古老的座钟准时指向数字“零”,伴随欢快的舞乐,鼠头瞪大绝望的眼睛,怦然坠地。
……
四匹骏马嘶鸣,车速在皮鞭的威胁下又快了几分。
科林特打了个哆嗦,把车外晃荡的鞭子收回来,他印象中拉克莱尔整年都万里飘雪,这里有过春天吗?
想到这里他把油灯调得更亮,“警探,你见多识广,咱们这的天气怎么还不暖和啊!”
威尔逊按住在座椅上颠簸的刑事卷宗,想也没想就回答:“冬天没过完,明年二月就暖和起来了!”
“是吗!”科林特从十五岁就开始为警局驾马车,没上过学,“我记得咱们在南大陆最北边,没想到冬天竟然这么长!”
“这可能是……”威尔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些不对劲,南北大陆季节相反,11月应该是南大陆的春天才对,怎么还这么冷?
而且春天,春天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威尔逊似乎没真正见过,他脑中只剩下前世的刻板印象,大概“千里莺啼绿映红”之类。
马蹄扬尘,半路拐进了唐克街。
地面缜密的石板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碎石和泥沙,威尔逊把头从车窗处收了回来,继续阅读起卷宗。
马车已经越来越接近城区外围,这次突袭抓捕的目标就躲藏在这一片的地下水道,但不清楚具体位置。
“马恩雷克特,六英尺二寸,九十公斤,十一年铁匠工作经验,没有前科和精神病史。”
“和妻子育有一女,邻里评价他性格善良,在7日晚分尸十二人逃逸,最后一次目击在西区五号下水道口。”
威尔逊略过这些基本信息,只用心记住了画像。他解开卷宗最后附加的纸袋,按惯例里面不会有任何指示,只留几张纸做增补,但依照程序他必须看看。
这是项老传统,以前帕丁顿警察厅在这上面出过事故,队里的人都讳莫如深。
他把纸袋里的东西倒出来,果然是几张白纸,威尔逊悬起的心放下,他抱紧胳膊,打算在开始行动前小睡一会。
他将要闭上眼睛,余光却突然注意到开口的纸袋,那里面竟还有张纸条。
威尔逊倒出来一看,上面赫然写了句讥讽似的话。
“你的戏份早已结束,却还赖在舞台上不走,真令人反胃。”
如血的字体融化,威尔逊太阳穴炸开一样疼!强烈的预感催促他低下头,就像提前知晓正确答案的考生。
刹那间,玻璃框外闪过一抹寒光!骏马嘶鸣,车厢轰然崩碎,木屑纷飞!
科林特咬牙拼命拽住缰绳,阻止受惊的马匹侧翻,受到冲击的马车直接压着左侧住宅的篱笆狂奔,几秒内就失去控制。
木轴吱吱呀呀,威尔逊左右额头高的门板多出碗口大的空洞,霜雪混着冒热气的血液洒满车厢。
“该死!”
他右臂流血,换左手拔出怀里的左轮,威尔逊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凝神向外看去。
深夜的街道,几盏煤油灯忽明忽暗,爬山虎的砖墙影影绰绰,威尔逊目光透过飞雪,锁定了巷子里一个矮小女孩。
她蜷曲的头发柔顺光滑,价格不菲的海蓝色的裙子缀着蕾丝边,第一眼看上去像个贵族小姐。
感受到视线,她从暗处抬起头,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碧绿色的狭长瞳仁和威尔逊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