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
黄孝东喘着粗气,左脚的鞋正走着突然脱开了前半截脚底的胶,脚下一滑,肩上的货拉扯着他往后仰翻下去。危急时刻他的后背爆发出一股力气硬抗住了肩上的重量,堪堪稳住双腿。他蜷起脚趾使了劲扣住地,用了半身的力道总算站稳,肩上的竹担晃动得厉害。
他正惊魂未定,听到后面由远及近传来几声粗嗓子吆喝,
“让一让咧——好心人——让一让咧——”
听到这粗喇嗓子,黄孝东不用扭头就知道是老马。
不宽的走道旁边出现了一前一后两个轿夫,个子高的老马走在后头。今天两人挑着是个瘦弱的女人,老马腾出多余力气转过脑袋和黄孝东打招呼。
“第几趟啦?”
“最后一趟咧。”
“不再多跑一趟?”老马瞧瞧天色,“我听气象台说下周开始下雨,接连下好几天哟,趁今儿不抓紧多干几单?”
“够啦。”
接收到到轿上女人频频投来不安的眼神,黄孝东识趣地闭嘴不聊了。他想加快脚步往上,但被鞋子拖累,于是渐渐落在了后头。
总算卸下这趟货,黄孝东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捏扁了的塑料水瓶,喝光了里面装的小半瓶水,又找了根绳子把脱了胶的鞋子绑住,一脚深一脚浅下了山。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后背突然疼得直不起来,黄孝东看到路边墙角有几个麻袋摞在一起,佝着腰过去,背靠着墙慢慢滑坐在麻袋堆上。
仰着脑袋呻吟了一会,背竟然奇迹般地不痛了。
好久没这么神清气爽!
黄孝东觉得定是过路的神仙心一软顺手帮自己拂了病痛,跪在麻袋上朝天拜了三拜。
他脚步轻快地回家,煎饼摊子的老板热情地招呼着他,铁板上滋滋冒着热气,黄孝东一口气买了三个,老板摊开比给别人都大一圈的面团,翻腾出三个喷香油润的葱油饼。
黄孝东提着袋子,金黄的油从饼皮里渗出来,老马家门口的老黑狗冲上来摇着尾巴狂吠。黄孝东提溜着袋子逗了会狗,怕饼冷掉,虚踢了老黑狗一脚大笑着快步回家。
黄孝东刚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一阵哒哒的脚步声,还没门锁高的儿子踮着脚给开了门。
“乖儿子,真棒!”黄孝东抱起儿子。
儿子搂着黄孝东的脖子,淌着口水,小手隔着塑料袋去摸葱油饼。
黄孝东媳妇杨娟娟从厨房里出来,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你又借钱给咱爸了?”
“丈母娘管得紧,他还没到月底就没钱了,我就借一点给他当零花。”
“你少掺和俩老的事,爸外面找了个相好,这钱他不会还你。”
虽然媳妇凶巴巴的,黄孝东还是满脸笑意。
媳妇跟着他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当初两人相看,互相看对了眼,但是老丈人要的彩礼钱他家砸锅卖铁也给不起。还是媳妇拿枕头往肚子里一塞,往村口一站,把彩礼钱砍了一半,两人才把婚结上。
幸好媳妇碰上的是他,要是碰上个没良心的,她这性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黄孝东正美着,突然觉得不对劲,老丈人不是早被一辆面包车撞死了吗?
正想走过去问媳妇怎么回事,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强烈的痛感顺着脊椎传到牙根,一下把他痛醒了。
梦醒后的黄孝东还坐在麻袋堆上,他把脸埋到手臂里,深呼吸了几次。
怎么梦到这么多年前?看来老天不光不救他,还不放过他。
黄孝东重新站起来,强忍着背痛继续往家里走。
他路过煎饼摊,老板儿子正在手忙脚乱地摊饼,看见他怯怯地喊了声“黄叔”。
他买了一个葱油饼,到街边蹲着,就着热气囫囵几口啃完,又去旁边的小店打包了一碗炒面,拎回家去。
家门口又堆了一小堆烟头。
这附近的男人们摸准了他们这户就住一对爷俩,没个女主人,于是时不时聚到他们家门口吹一会牛皮,讲讲荤话和老婆的坏话,抽几根烟再走。
黄孝东进了门,房子里黑咕隆咚。
松垮的窗帘布像坏掉的裤衩子,散发一股霉味。
听到房间里传来轻微的鼾声,黄孝东松了一口气,他把打包的面条放到桌上,往房间里张望。
两个糙老爷们住的屋子门帘坏了也没再装,可以直接看见房间里面。一个瘦骨嶙峋的高个男人躺在床上,瘦到骨头突起的肋骨中间放着一盆仙人掌,随着他微弱的呼吸小幅度起伏着,随时可能倒下刺扎进男人的身体里。
黄孝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把仙人掌挪开,床上的男人醒了,睁大眼看向他。
“儿子。”黄孝东轻拍他,把仙人掌放到地上。
黄一峻翻身起来,茫然地望向黄孝东。
“爸要离开三天,这几天你应该会联系不上我。别担心,不用来找我。”
似乎想到什么,黄孝东神色惶惶,紧握了下儿子的手臂。
“爸不在,照顾好自己。”
黄一峻眼睑低垂,好像没听到,一脸漠不关心。
黄孝东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