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观塘茶果岭寮屋区。
1988年。
今年十六岁的许霆东,正在读中三(初三)。
凌晨四点半,他便已起床。
从山岭上的一片密集木屋中窜出,跑下山去。
夜幕之中,沿着街灯昏黄的海滨,头发盖过眉眼的少年狂奔向三公里外的观塘公众码头。
政府要建设观塘绕道,旧码头已经被拆卸,新码头刚刚启用,他每日混上第一班试航客轮,从观塘到中环。
如此便能省下几元钱的乘船费用。
绿白相间的渡轮,如果在山顶上看,像是一片树叶,在海湾内摇摇晃晃。
很快,这片绿叶靠岸,船头先碰着岸边,然后船身慢慢与码头并排。
五点半,天刚蒙蒙亮,许霆东从靠了岸的渡轮上一跃,便已踏上了港岛的土地。
此时中环的上班族应该还在睡梦之中。
他踩着破旧的单车,在还未大亮的街道内,左穿右插。
开始了自己送报纸的工作。
别在腰间的破旧随身听用黄色胶布缠着,耳机里放着徐小凤的《风的季节》,旧单车在空旷的路面发出咔咔声响。
夏日的海风一抚,犹如女神对着他脸庞呼气。
这份工作每月能有二千港币的收入,勉强够他父亲许莞生的药费。
半年前,许霆东从24年穿越到这八十年代末的香江。
穿越而来的当晚,他看着蟑螂随处乱爬的木屋内,只放了一张摇摇晃晃的上下铺,一张桌子上,凌乱的摆放了十几樽各色药瓶,不到十平米的屋内,连电视机也没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八十年代末的香江。
足足用了十几天,他才不得不接受现实,随后便找了这样一份帮补家用的活计。
他的父亲许莞生,原本是个古惑仔。
1974年,第一次在东南亚打自由搏击,就得了冠军。
夺冠回到香江后,在社团里颇受重用,直到许霆东三岁那年。
也就是1975年,诨名“东莞仔”的许莞生已经做到了群豪会西环地区的负责人。
因争抢地盘,与合义社展开了火拼,群豪会人多势众,几场大战下来,皆都完胜,“东莞仔”也打出了赫赫凶名。
却不料,原本已经归附群豪会的码头工人联合会倒戈,许莞生在一个午夜,遭遇了伏击,进医院躺了两个月,差点没能挺过来。
自那以后,因他左脚脚筋被砍断,走路只能一瘸一拐,江湖人重新给他起了个花名,“跛脚生”。
也是那年,许霆东的生母厌倦了担惊受怕的生活,负气出走。
双重打击之下,许莞生心灰意冷,退出江湖。
跟随多年的所谓兄弟,门生,一夕离散。
幸得开武馆的师父江怀安收留,让他在武馆做些清洁打杂的工作。
每月五千多港币的收入,不如他往日在夜总会一小时的花销。
多年积劳成疾,许莞生每月光是药钱,都要两千多,家中便日益拮据,五年前搬回了观塘茶果岭的寮屋区。
早晨七点半,从葵涌货运码头启航的万吨货轮响起汽笛,惊起一群维多利亚港内的海鸥。
送完当日报纸的许霆东坐渡轮回到尖沙咀天星码头。
他要赶在八点钟之前到达何文田的学校,为了省钱,只得奔跑。
此时,晨间的太阳开始逐渐热烈。
九龙区何文田官立中学,三A班教室内,许霆东抹了一把汗,气喘吁吁,上课的钟声也响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可比我之前996辛苦多了。”
他内心思忖,身后短发及肩的俏丽少女用笔尖戳了一下少年的后背。
“啊东,今日放学,我请你去看电影啊。”顾佳琪伏低身子,尽量靠近前座的许霆东。
青春少艾的女子,尽管脸上还有些许青葱,十六岁的年纪,如今也是该有的都有了,前凸后翘。
她父亲顾达明是许莞生的师弟,二人也算竹马青梅。
两人父辈的相识,是在五十年代末的香江。
由于连续十年涌入大量移民,加上随后的婴儿潮,让当年还未成为东方之珠的渔港龙蛇混杂。
江怀安从北方一路南下,靠着一身硬桥硬马的功夫,在观塘站稳了脚跟,开起武馆,见逃难而来的许莞生可怜,收入门下。
那年许莞生十四岁,师弟顾达明十二。
后来许莞生为了不被欺负,加入了群豪会。
而老实的顾达明,一直做着又脏又累的装修活,如今三十年过去,也算有了小康生活。
“看什么?”许霆东随口问道。
“《胭脂扣》吧,有张国荣诶。”
“看过了,还有别的吗?”
“刚上画,你怎么会看过呢?还有成龙的《警察故事续集》。”
“好,就这部。”许霆东选了一部动作片,其实这部,他也早就看过了。
此时的香江,正是经济高速增长的年代,电影业也蓬勃发展多年。
靠着台岛与东南亚的片商,电影工业有了庞大市场,产量惊人,有东方好莱坞之称。
也是这些年,黑势力对电影业的插足,越来越深。
下午四点半。
穿着淡蓝色校服裙的顾佳琪,靠在校门口的栏杆上,眼巴巴的望着人流涌动的校门。
训导主任怜悯许霆东,让他每日放学后,帮校工做些修修补补的活计,每月给他八百港币。
忙完学校的修补工作,许霆东刚走出校门,便见顾佳琪被几个飞仔滋扰,把单肩包往身后一甩,冲了上去。
“你们几个干什么?”
领头的金毛手中拿着一罐汽水,咬着吸管抬眼瞥去,见是个学生哥,嗤笑开口。
“死开!敢管我丧尸的闲事?”
叫丧尸的金毛身后,两个飞仔也凑上前来,其中脖子上戴了一块狗牌的大高个认出许霆东,讥讽开口。
“咦!你不就是武馆里那个清洁阿叔‘跛脚生’的儿子?跛脚仔?”
三人围了上来。
“我认得你,秀茂坪邨的啊狗是吧,你们走吧,我不想打架。”听闻对方讥讽自己老爸,许霆东怒气翻涌,双手拳头紧握。
“你不想打?我想!”丧尸一脚便踹向少年。
顾佳琪吓得大叫起来。“唔准打人!你地敢郁手(不许打人,你们敢动手的话)我报警了。”
几个飞仔哪里管这些,身后二人见老大丧尸已经动手,也都跨步上前。
却见许霆东一手抓住了丧尸踢过来的,豆芽菜一般细小的腿。
而后举拳便砸向对方面门,只一拳,瘦骨嶙峋的飞仔便眼冒金星,鼻血都流了出来,手中的罐装汽水跌落地面,冉冉冒着气泡。
“丢那星!敢还拖(还手)?”三人中最壮的啊狗恼怒,上前便要环抱许霆东,却被他抬腿一个直蹬,踢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五六步,才跌坐在地。
原本以多打少的局面,瞬时变为一对一单挑,穿着宽大格子衬衣的瘦高个一下愣住,不敢上前了。
少年从小练拳,这些烂仔哪里是对手,一把推开被自己抓住一只腿,动弹不得的丧尸,许霆东不屑开口。
“你们这些社会的渣滓,滚!”他向来看不起古惑仔。
可能是原生的执念,也可能是半年来,看见老古惑仔许莞生的凄惨生活,让他对混社团的人深恶痛绝。
眼见打不过,三人拔腿逃跑,还不忘回头放着狠话。
“啊东,得罪了他们,会不会有麻烦?”看着发呆的许霆东,顾佳琪有些惊魂未定。
“没事,古惑仔都是些欺善怕恶之徒。”
二人上了小巴,前往油麻地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