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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中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的人群涌动,是在我高一入学的那天。那天,我爸咧着嘴儿开着三蹦子带着我妈我弟和我,我们嘚嘚嘚的刚一拐进奋斗街,就被街上那好几里长的乌泱泱的送学车辆和乌压压的人群给震撼住了,三蹦子、摩托车、拖拉机、自行车、板车、小轿车、大发车、小货车纵横交错地停着,车辆之间一群群满面春风的家长像蚂蚁搬家一样扛着铺被、脸盆、暖壶等生活用品,强装镇定的学生们背着自己的衣服鞋袜,人群往同一个方向涌去。
在80后这代人的学生生涯中,第一个可能会被学生期盼着赶紧开始的学期,可能就是高一开学的这个学期了。毕竟能上高中是一件让人有“优越感”的事。
因为中考是我们的考学生涯中所经历的第一次集体大筛选,且中考失利不能复读,其过筛比例之严苛程度不亚于高考。能考上高中的人,即便你是发挥失常学校等级有所滑档,那也是平时学习还算不错的学生们,经过了长期压抑的中考备战后,收获了还算不错的结果,占比相对较少。
而占比更大的部分,是没有机会读高中的人,他们要么是学习成绩不太好考不上高中,要么是发挥失常而没考上高中。像我所就读的初中(津郊的一所乡村中学),我们那一届,有二百二十多名考生参加中考,其中只有三十多人考上了高中,而落榜的一百九十多人中,有二十多人家里有能力且愿意给他们花择校费让他们继续读高中(择校也有分数线门槛),又六七十个人家里选择供他们读中专,还有几个去当了兵,其余的基本就是去私人小企业打工,或是去学一门手艺,比如电焊工、泥瓦工、美容美发、司机等。由此而观之,说中考是漫漫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都不过分。
读了高中,才有机会考上大学。在我父母辈那一代人中,能上大学的人基本都是人中龙凤百里挑一的,所以在他们眼里,考上大学必然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而只有考上高中才有机会考上大学,所以考上高中自然也是值得备上几桌酒菜,宴请亲朋乡临一起举杯庆祝的喜事喽。我想,这大概有点像古时,学子考中了举人,才有机会参加春闱科考,而庆祝考上高中就像庆祝取得了举人的功名吧。
我考上了我们当地的一所升学率很高却从没来有清北录取先例的民办普通高中,是不用每年多花两万择校费的那种“考上”,是那一届全校826名入学生中的前200名(因为从第201名开始就全是择校生了),这给我爸妈带来的惊喜是极大的,简直能喊上一句:佛祖保佑,祖宗显灵了。因为在我的整个九年义务教育期间,我从来没被任何老师表扬过,没当过科代表和班干部,也没参加过任何显得很有文化的比赛或是演出,比如作文竞赛啊数学竞赛啊朗诵大会啊。所以在我爸妈及亲戚和邻居的眼里,从来都不会把我跟学习联系在一起,我一直都是那个不淘气但也不讨喜、成绩没垫底但也不拔尖儿、没心没肺的一个憨憨娃,唯一突出的特点可能就是能吃能喝。所以可以想见,在得知我考上高中后,我爸妈是会很惊喜的。
但他们的惊喜程度却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甚至为此留下了使我终身都会难忘的一幕:那是在我升学宴席的那天,宾客散尽后,我第一次看到我爸,那个一米八的彪形大汉,躺在炕上哭了,呜呜呜的哭,一边吐酒一边哭,酒水混着秽物从他嗓子眼儿里像喷泉一样喷出来,喷了一炕一地,但我妈都没有骂他,只是红着眼眶默默地收拾着,脸上还挂着丝丝笑意。
但是作为当事人,我的喜悦却是看到了身边人的喜悦后,才被带动起来的,因为我是个糊里糊涂的人,我不知道考上高中考上大学会对我的人生产生影响。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学习,甚至我学到的知识,也都是因为骨子里很胆小,怕学不会被老师骂而被迫学习到的,学习过程也毫无章法可言。这跟我的天生性格有很大关系,我有些天资但却天性迟钝,胆小保守,欲望和目的性不强,是个思想上异常懒惰的、习惯于逆来顺受的平庸之人。
这样的我,在高中时开始渐渐地有了一些变化。
但在开学这一天,我还是原来那个本真的我。我很亢奋,掩饰不住的亢奋,原因是我要住宿了,宿舍是楼房,我还是第一次住楼房,我还会见到一群来自各个学校的素未谋面的新同学,蓄足了两个多月的新鲜感在今天都能够得到满足。这天,同样亢奋的还有我爸,他嘴里镶着的那颗金属槽牙一直在我的视线里闪耀着,他扛着我的被褥,我妈扛着脸盆和暖壶,我和弟弟一人背一袋子衣服,我们随着涌动的人群前进着。虽然路上有路标指示着方向,但家里的那个擅长社交的人还是会站出来去问高二高三的那些志愿者学生们:麻烦问一下新生宿舍咋走?哦,男的女的还给分俩楼啊?中!谢谢啊。
我家我妈是站出来的那个人,我们按着指引顺着路标,路过一个食堂,走过男生宿舍楼,途径一小片绿化区,从水泥地换成板石地,在男生宿舍楼的后面,找到了女生宿舍楼——一栋方方正正的长方体结构的红色六层楼建筑。一看外形你就知道建造它时一定没有花外观设计费。
走近大楼门口,一群人正围在一块长方形公告展板前。爸爸个子比较高,踮起脚尖再配合身子的左右摇晃,便看清了展板上贴着的是宿舍分配名单,我的宿舍号是118。于是我爸一声招呼,我们一家人就迈进了宿舍楼,开始按号寻屋,我的118宿舍在一楼靠南面的一间。
我赶在了国家大学扩招政策初期的那几年上高一,大学扩招了所以高中的学生数量也随之增多了,我们的女生宿舍楼都是为此而赶着加盖出来的,楼里都还有刚刷完漆的味道和新家具的味道。
进到宿舍里把东西放下后,我妈就拉着同宿舍另一个女生的妈妈问道:“你给你闺女留多少钱?”俩人窸窸窣窣一通商量后,决定都给留100块,因为她俩觉得俩星期应该够用,实在不够下次再给加(住宿生两个星期放一次假,食堂提供早中晚三顿饭,是通过充值饭卡进行消费的,餐费很便宜,非放假时间学校不允许住宿的学生出校门,在校期间必须穿校服,我妈很喜欢这些规定,因为除了给足我吃饭的钱外,其他方面不用给我留钱了(生活用品都是她来给我买),总之就是可以在保证我能活着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减少了需要由我自由支配的钱数),倒不是家里多拮据,是她对我完全不放心,觉得我有钱后就一定会挥霍无度。
收拾完东西又吃过学校统一安排的免费午饭后,家长们就都回去了,留下了我们几个女生,我们便开始相互认识起来。
在普通女生居多的小群体里,彼此初相识时,如果没有打扮的特别突出或是性格极其怪异的人的话,大家很快就能融洽的热络起来。我们互报姓名、来自哪个学校哪个村、中考分数是多少,一边听着彼此的介绍一边还会上下打量着彼此的着装打扮。这个打量是非常善意的,只是因为女生天生都很在乎外在和感觉。
半个小时沟通后,八个人的大概情况就都彼此知晓了,甚至大体性格也都敏感的察觉到了,人类真的是很神奇,几个17岁左右的小女生,虽然都涉世未深,但只言片语间和一些夹杂的眼神和小动作,就能感受出对方的性格以及其成长环境。
可是,性格以外的东西,比如每个人的思想和认知的深浅程度,即使是同龄人也可能会有很大差异,程度较浅的人往往看不透程度更深的人,程度更深的人往往会更了解自己和他人,更能掌控局面,更能为所欲为。回忆起来,我们宿舍的八个女生中,有7个的程度其实大体上是相差不大的,只有一个是佼佼者。而佼佼者的一些行为背后的目的,作为1/7的我则是后来又过了二十几年后再回忆起一些当初的画面时,才逐渐发现了的。发现时,人已中年,徒增感叹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