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熟悉的梦。
宋长卿睁眼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宿舍床上,耳边是激昂的铃声,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过自己的手机,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到,好不容易支起身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才发现响的不是自己的手机,而是室友的。
他打开手机一看,现在是早上七点,他们今天都有惹人厌的早八,只是他的闹钟定的往后迟了10分钟,结果没等自己的闹钟响,他们的闹钟先把他给闹醒了。
“老旗,你的闹铃。”宋长卿提醒一句,这个闹铃定的太过亢奋,刚起床的人听不得这么兴奋的音乐,听多了反而有些厌烦。
闹铃戛然而止,紧接着一片寂静。
宋长卿知道,老旗又睡过去了。
此事他已经见怪不怪,早在开学的时候,老旗还是几人中起的最早的人,想着在大学时期也要保持着高中的时候的拼劲,继续努力奋斗。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沉浸在自由的温柔乡中,彻底迷失自己,闹铃依旧定的那么早,可人已经不一定能起。
他摇了摇头,不去管其他几人,到点他们爱来不来,反正自己也会看着情况帮他们答到,他历来不喜欢赖床,很快就起来去洗漱收整,临走前看了一眼今天的新闻大事,才轻轻地打开门,悄悄出去。
江南地区的天亮的很早,七点钟之时就白昼如灯,清晰地照亮世间万物,这个点宋长卿的家乡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他是从外省考入过来的,高考的时候成绩不错,可惜在江南这个富庶之地有些不够看,专业也没有拿到自己的最想要的,而是被调剂到另一个专业。
他本来最初想要转专业的,但按学校规定需要一年后才能申请,可这一年中,他已经呆惯了,熟悉了身边的人和事,就不想着再去改变,所以就这样“安居乐业”下来。
今年是他呆的第三年,已经成为了老油条,还有一两年就要毕业,因此越发珍惜剩余的快乐时光。
他走出宿舍后,就去食堂买了包子,边走在路上边吃,他习惯于这样,可以省事。
现在正值秋季,凉风轻抚,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衣,感到无比舒适,有人说江南是个易碎的玻璃,他更愿意称之为“柔”,那是一种种似乎禁不起半分摧残的示弱,太阳一出就热了,刮风下雨就凉了,所谓冷不得热不得,就像体弱多病的小娘子,让人无比怜惜,可他不仅气候柔,就连风景也柔,平原水乡,画舫游船,面容都似流水般温婉柔缓,让人柔肠百断。
这与他家乡的群山连绵有很大的不同,所以他也不后悔自己不远千里来这么远。
去教学楼的路,他已经无比熟悉,几乎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只是让他感到无奈的是,自己走的道路地砖有些松动,脚踩在上面噼里啪啦的响,这个校区是老校区,有许多地方年久失修,比如篮球场的场地,这个地砖也是一个著名的“历史”,平常踩着也没什么,若是到了下雨天,哪块砖太空,一脚下去,准会溅起一道水花,打湿了裤脚,也湿了内心。
走过半道,会有一个小桥,有桥必定有小溪,小桥流水历来都是古代诗词的意象,可真走近这座桥,就能看见昏绿的水质,这时候肯定要赞叹一句生物多样性,也难得这样的小溪能吸引来一群野鹅,宋长卿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品质,乍一看应该有一定名号,至少它们如小舟般行于流水许多年,早已被许多学生见过,也见过许多学生,时间会赋予它们意义。
跨过小桥,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教学楼,三个巨大的白色建筑相互排列,透过窗子,依稀能看见教室的布局,透露出几分书卷之气,教学楼附近是操场,奇怪的是,今天未看见有一人在此跑步。
往些时候,总会有些人在此晨跑,谱写青春诗歌,盛赞初日之热烈,可今天却是一反常态的安静,只有一种荒无人烟的寂静,充满了孤寂与冷漠。
宋长卿不知道的是,今日他的人生会迎来如此大的转折,如果未来有人问他那天他的心情,他也只会苦笑着摇头,说不知究竟是何意味。
现在,某种感应般涌上他的心头,他不知不觉的抬头看去。
东边,一轮滚滚大日横亘于天际,烈焰灼灼,红澄明亮,如金乌吐火般金光耀世,霞光满天,明彻万世,威压四方,就连渺小如尘埃都能被其照亮。
西边,一轮娥娥皎月浮现于云际,郎朗清兮,银辉白芒,散发着明亮的清光,纵使是白天,也能见到她的浩渺神秘,仿佛一道面纱,若隐若现,但又存在,她不似庄严,却有几分婉约,轻掩低眉,柔情百掩。
日月交相辉映,浮于尘世,俯视人间,天地也沉沦在他们的光辉下,大地向其垂首,星辰被其遮蔽,山川向其靠拢,穷尽一生,他们也无法追寻到日月的衣角,无数世人以言语追赞日月,却终无法将其囊括,因为它们本身的浩渺是无限的,是不被束缚的。
宋长卿惊讶地抬头望着,难以想象自己能够亲眼见到如此盛大的景象,仿佛是天地所引,显化于世,明慧世人,古书曾说过这种类似的异象,可以谓之——天启!
难道说,就在今日?
他的内心一阵火热,想着那个无比熟悉的梦。
下一刻,日月之间,七道光点一闪,在众星之中,最为闪耀的七星连成一条线,分割日月。
七星耀世!
一股神圣之意弥漫而出,七星成线,裂开了一条缝,就像传说中女娲炼石补天所补的那道天窟,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仙女背对世间,从天缝中坠落。
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凭借其曼妙绝美的身影猜测她的绝世容颜,该如何形容她呢?倾国倾城,沉鱼落雁?
可她拥有着三对翅膀,仿佛是神话中的天使那样,秀发轻散,青丝抚起云彩,灵风为其伴舞,日月双辉为其歌颂,可她又显得那样无助,垂落世间,像是被罚下凡间的仙女,可谁又能怜惜她那份心绪?
最后,宋长卿看见仙女或者说天使的右手中,握着一把长剑,那是一把金色的长剑,剑身修长,锋芒毕露,金光闪耀,自带一种威严与庄重,充斥于剑心中,令人心悸。
宋长卿只看了一眼,就感到眼睛突然刺疼起来,他低头捂眼,这时候胸口又是一疼,胸膛犹如着火般,火辣辣地疼,他呻吟一声,右手却又是一刺,他这次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哎。”习惯性地抬过右手查看,离奇地是,他的右手手背突然显露出一道金色的剑痕,乍一看仿佛是之前见到的那把剑的缩小版,看上去有些小巧,但依然不减此剑的锋芒。
“这是?”如此离奇的事情发生在宋长卿的身上,他的目光中却没有透露出一丝慌张,反而只是无尽的好奇。
他再抬头看天,此刻,日月隐没,同辉不复,那个天使或仙女也销声匿迹,仿佛从未来过,天还是那个天,云还是那个云,一切都没变。
他环顾四周,背后的小桥流水,脚下的路,远处的操场和教学楼,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他们仿佛在印证之前他所见到的都是错的。
可那不是幻觉。
宋长卿清楚地知道,他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道剑痕,心思沉没间,他似乎与之建立了某种联系,那种联系极为微妙,极其细腻,但存在。
对,那一定不是幻觉!
一丝凉意从手背上传来,宋长卿低头看去,一珠雨滴落在上面,轻柔刺凉,划过肌肤时,有一抹痒意。
他再抬头看天,雨水点点,噼里啪啦降落世间。
下雨了......
异象过后,是人间常景——落雨。
初时略有含蓄,星星点点,熟悉之后就潇潇洒洒,落落大方,打湿了宋长卿的衣衫和头发,他想要从书包里拿出雨伞,可这次的雨不同于以往的慢热,反而有种自来熟的急促,很快,雨线如画,遮蔽天幕,银杏叶落,小溪发出畅快的滴答声,如久旱逢甘露的畅快之意。
仿佛是有一个隐藏的画家,在此挥毫泼墨,笔尖落下,无数灰线散落,将地面的灰尘卷起,四周散发出一股温热的气味,可惜是秋天,凉雨无法驱散热气,反而是与秋凉合谋,共寒天下。
突然,那个画家似乎失去了理智,拿起无色的颜料桶,往画作上狠狠泼倒,雨滴仿佛成了瀑布,从九天长河中发源,随后飞流直下三千尺,将万物都笼罩其中。
宋长卿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雨,视线几乎无法看清眼前的场景,有一瞬间他有一种溺水的感觉,自己如一叶小舟,在狂风卷浪中争渡。
可他还是看见了什么,就在前方的道路中,一道修长纤细的身影出现。
那是一个穿着黑裙的女子,仿佛从雨画中走出,带有一种虚幻模糊的冷艳之感,她带着眼罩,只露出小巧圆润的嘴唇,长发如瀑,裙子宛若莲花绽放,带有一丝高洁,但仔细一看,却犹如玫瑰般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那一定是一个美艳不可方语的女子,在骤雨中出现,高跟鞋踩踏在地面,发出“滴答”的脆响,与雨声合奏,她沐雨而来,青丝不染落水,柔身与雨幕相和,宛若天成。
更让宋长卿在意的是,她的左手中握着一把剑,与之前见到的那个仙女所握着的剑是同一把,只不过颜色变成了黑色,之前的天使充满了神圣,而眼前的黑裙女子却充满了冷艳。
他一时间痴了,不知道该如何,可那女子却步步紧逼而来,手中的长剑似乎在震鸣。
他的内心涌上一股寒意,他有一种感觉,那个女子是带着杀意来的,她想要杀了他!
他想要发声,但喉咙干涩,讲不出话,他想要质询她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她与之前的那个仙女是什么关系?
危机时刻,他的手背传来一阵异动,紧接着一道暖意涌上心间,帮助他化解内心的恐惧。
他往自己的手背上看去,那道剑痕此刻突然绽放光芒,他感觉到他与那道剑痕建立了某种联系,透过那道剑痕,他仿佛能看见裂缝中熟悉的那把剑,与之前那位仙女所握的一模一样,那把剑依旧绽放着自己光辉与剑意,它并不会说话,可只是几个念头间,宋长卿仿佛就与它交流过无数,他们逐渐成了多年相交的老友,无话不谈,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他忍不住伸手探出去,想要接近那把剑,那把剑与他的距离仿佛有天与地之差,可他却真真确确地感知到自己抓住了它。
一股意识传入到他的大脑中,使得他全身一阵颤抖,他进入到另一个空白的世界,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把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来此,但有一种意识在心中,他握着这把剑,心念转动,随后全身一动,舞起剑来。
他从未学过使剑,可这次他却有一种自然之感,每一个动作都熟练地摆出,就像肌肉记忆般,哪里该柔,哪里该折,他都了然于心。
眼中场景一换,他来到了山林间,空气清新,温阳薄雾,让人心旷神怡,他的剑随着落叶起舞,劲风带叶,他一人如隐居之客,寒来暑往,心中唯有练剑之意。
眨眼间,他又来到大海边,细砂蓝天,海浪成白色的巨线,从远处伸展而来,近时翻飞,成了一道三米高的海墙,他依旧乐此不疲的练剑,每日迎着海浪挥砍。
之后,他到过雪亭,高山,去过许多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有他的剑还有景,那种景是融于剑心中的,使得他的剑意不再枯燥,而是与自然相和。
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练下去,可有一天,景不再来,他陷入一片黑暗,周围孤寂无声,他仿佛掉入深海,周遭是沉默的挤压,可他的内心并不感觉孤独,因为他的手中有那把剑,他有着自信,能够冲破世间一切阻碍。
他能看见,黑暗的世界,拥有着一个点,那里透出一抹光,极其微小,不易察觉,他敏锐地抓住,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剑。
最后一剑要摆脱以往的自然,不再与他们为友,而是与天地相争,只有如此大的魄力,才能刺破黑暗,打开光明。
于是,他弯臂蓄力,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他的呼吸随着每一个动作有节奏的动着,他的心神只沉浸在剑上,没有多余的念想,也没有更多繁复的动作,他历尽千帆而来,早已将剑招大道至简,如今,面对着那个破绽,他不再收着,而是一剑刺去,如惊龙穿雷,剑芒耀世。
一道剑气穿过,打破了黑暗,周遭如镜子破碎般消失,他重回现实世界,剑气依旧未停,它穿过雨幕,剑气所及之处,骤雨立歇,只一瞬间,天地一静。
秋雨,黑裙女子不再,依旧是那座桥,小溪,松动的地砖路,还有教学楼,篮球场。
往事如烟,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