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父：我背个出师表给你听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

　　清朗的读书声在村庄上空盘旋，早起忙于农活的村民路过时，纷纷不由自主向那间用茅草搭建的村塾望去。

　　直到瞅见了自家的小孩专心读书，摇头晃脑的样子，常年风吹雨打的脸庞扬起笑容，那是看到希望的样子。

　　离村塾不远的地方，望北村的村长岳老汉脸上苍老的皱纹挤成一团盛开的菊花，举着烟杆咂巴咂巴说道。

　　“朱先生真是个好人啊，让俺们村的娃娃们都能读上书！”

　　旁边正在编竹篓的老妻翻了个白眼，揶揄道。

　　“当初你还怀疑人家朱先生来村子里别有用心！现在你大孙要成读书人了，你又说是好人”

　　最后她满意将竹娄剩下一截收尾，有意无意戳着岳老汉的心口，随口来了一句。

　　“我就看你不像个好人”。

　　嘿，这婆娘！

　　岳老汉不敢反驳，闷闷抽了口烟，听着娃娃们朗朗的读书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

　　十年前的哪一天，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是一个很美的黄昏，他在村口的地里准备收拾收拾回家。

　　忽然从小路那边，逆着黄昏缓缓走来一位穿着发白袍衫的青年男子，阳光被身影挡住，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而眼尖的岳老汉，看见了男子左手紧紧揽住的襁褓，右手拿着把白羽扇轻轻扇走烦人的蚊虫。

　　听到男子嘴里轻哼他从未听过的的奇异儿歌，岳老汉自然认为是外乡人，他拿着锄头挡住男人路上，警惕问。

　　“外乡人，从何处来啊？”

　　男子停步，昂头，露出一副清俊文雅的模样，他朗声。

　　“遥北而来”

　　岳老汉心里有数了，多半是因为北方草原戎狄入侵，逃难而来。

　　“欲往何处去？”

　　男人沉思，最后扬起好看的笑容，认真看着岳老汉说。

　　“我复姓朱，单名亮，会教书”

　　听见男人说自己会教书，岳老汉眼睛冒光，他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俺们村还有个空屋子，先生可以暂留在这吗？等想清楚去哪也来得及”

　　说完，岳老汉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时值国家动荡，边境战乱纷纷，内部民生混乱的时候，他怎么能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村中呢？万一是土匪的奸细咋办？

　　自称朱亮的男人深邃如墨的眼睛看出了岳老汉的迟疑，他笑笑，将怀中襁褓的一块掀开。

　　岳老汉看去，一个脸色红润，模样可爱的孩子正瞪着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他。

　　“喏，实在是不忍心这小家伙再跟着我经受风吹雨淋了”

　　岳老汉与小家伙懵懂的目光对视，心中一软，于是答应了朱亮留在村中。

　　在回村的路上，他得知了小家伙叫刘煌，煌煌大日的煌。

　　“你跟他什么关系？”

　　最后岳老汉犹豫问出了一个问题，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他担心朱亮是在路上捡的小家伙，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口粮，在逃难的人群中，这种丧天良的事情太常见了。

　　朱亮看着怀中冲自己傻笑流口水的刘煌，脸上带着一丝怀念和慈爱，轻轻说。

　　“老实说，这孩子还得叫我一声相父，哈哈哈……”

　　十年间，朱亮果然没有说谎，他不仅会教书，还很会教书，还会用一些新奇的手段指导农业耕种，所以村里人都尊称为朱先生。

　　村中岳老汉的下一辈，纷纷从村塾中走了出去，考上秀才，举人，甚至于去往中州参加科举。

　　而岳老汉早就打消了曾经的顾虑，并因是自己带来了诸葛先生而自豪。

　　他时常猜测朱先生是中州的大儒，是天上的文曲星，虽然这两个词是他听戏听到的，不理解其中代表的尊荣含义。

　　“嗷呜嗷呜”

　　假装狼嚎的幼稚童声在耳边响起，惊醒了回忆中的岳老汉。

　　他习以为常地在身后一捞，抓住了正在扮鬼脸的孩子。

　　“小兔崽子，你怎么在这？”

　　刘煌被抓住，小脸丝毫不慌，张牙舞爪想要摆脱他的大手。

　　“岳老头，你放开我！”

　　岳老汉黑着脸没有放手，按道理来说这会他们一群娃娃应该在晨读，这兔崽子又逃课了。

　　“阿婆，救我！老头抓疼我了”

　　刘煌见岳老汉不松手，小眼睛滴溜滴溜转着，向旁边的老妇惨叫求助。

　　“啪！放开小斗儿”

　　老妇没好气打掉岳老汉的手，一把接过刘煌小小的身体，念着刘煌的小名心疼道。

　　“小斗儿乖，爷爷没有弄疼你吧”

　　刘煌趁机缩进老妇温暖的怀抱里，冲着岳老汉挤眉弄眼。

　　岳老汉无奈，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么文雅的诸葛先生怎么会如此溺爱这兔崽子，从小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是在村中里闯了祸，也是朱先生挨家挨户道歉。

　　加之孩子长得又有灵气，嘴又甜，村子里的妇人都挺喜欢他，往往小祸化了，这就让刘煌更肆无忌惮了。

　　“唉，这是你们这些老太婆宠坏了他，也不想想这会是晨读的时间，这兔崽子多半是逃课了”

　　岳老汉冲着两人闷闷说着。

　　老妇神色一僵，低头问刘煌。

　　“小斗儿，你逃课了？”

　　刘煌眼珠子转着，结结巴巴回答。

　　“我我我…”

　　老妇一听，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狠心将他往岳老汉怀里放去。

　　“你先回去上课，等下课了，阿婆给你烙饼吃”

　　岳老汉嘿嘿一笑，没等刘煌继续撒娇，抱着他就往着村塾中走去。

　　岳老汉扬声喊着，“朱先生，朱先生，我给你把这兔崽子逮回来了”。

　　正在拿着书漫步在村塾中的朱亮回过头，忍俊不禁的看着暗自角力的爷孙两。

　　他温和说，“有劳了。”

　　然后亮若星辰的眼睛望向闹腾的刘煌，于是刘煌乖乖从岳老汉怀里溜了下来，在一众孩子的笑声中回到自己的位置。

　　“哈哈，这兔崽子”

　　岳老汉乐不可支，他知道刘煌不敢在课上跟朱先生反着来。

　　“那行，我先回去了，不打扰朱先生上课了”

　　“好的”，朱亮轻轻颔首。

　　岳老汉冲着自己孙子岳落笑了笑，正准备出去，还没等踏出几步路，他脸色凝重又来到朱亮面前。

　　“岳伯，怎么了？”

　　朱亮好奇问道，很少见这个耿直的庄稼汉这般犹豫的样子。

　　“先生，今晚，你和兔崽子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一定不要出门！”

　　“为何？”

　　朱亮拿起桌上的白羽轻轻摇晃，他总是在思考的时候做出以前习惯的动作。

　　岳老汉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再次强调。

　　“你们别出门就行。”

　　他盯着沉默的岳老汉几秒钟后，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岳老汉见他答应，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随后转身进去。

　　朱亮默默看着他突然佝偻的身子，又回头看了眼偷偷关注这边的刘煌，心里不免感叹一句。

　　“平静总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