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城。
道上行人衣着绫罗绸缎，摊贩美食琳琅满目，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街道旁，柳絮背靠墙壁坐在地上，青黑色的眸子纯净而清澈的注视着对面。
他整个人蓬头垢面，脸上满是黑灰看不清楚面容，但依稀能看出清秀的眉眼。身上那件朴素的青衫也像是在泥土中打过滚一样站满了泥垢。
正对面，是两扇刚翻新不久的店门，此时那店铺的房门是紧闭着的，现在似乎已经关店了，门梁上那块三字的牌匾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
忽然，一只枯瘦的手拿着个白色的东西从旁边递到了柳絮的面前，那是一个干净的满头，此时还冒着热气似乎才刚从锅里拿出来的。
柳絮迷茫的抬起头望了过去，刚抬头视线就额前凌乱的发丝挡住，但依稀看见身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路边的那个包子摊蒸笼都还没盖上。
他依稀记得这人，来买包子的人都会喊一声老李，似乎就是这人名字。
老李眼睛看上去一片灰蒙蒙，眼角满是褶皱，看着他说道：“小乞丐，拿去吃吧。”
这道声音有些沧桑，在说话的时候，一股黑的烟跟着呼吸排了出来。
那是浊气，老年的人类或者将死之人身上都会慢慢的产生这种东西。
人是看不见这些东西的，但此时柳齐絮能看见。
因为他是只刚刚修炼成人形的狐狸，而狐狸的眼睛很特别所以才能看见这些东西。
柳絮低头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馒头，他还不太会人类的语言，但其实他现在很精神，也还没有饥饿感。
人一两天不吃东西是会饿坏的，但他现在感觉还好。
见柳絮一直没反应，老李蹲下身将包子轻轻的放在他身上，又说道：“看你年纪轻轻，进城后就一直坐在这里盯着路过行人看，一看就是一整天，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听见这话柳絮微微皱了一下眉，在脑海中思索了许久，才艰难的想到了一些词汇。
他缓缓张开嘴，像是个刚会说话的孩子一样，声音稚嫩又带着一些生疏：“我…找……人。”
“找人？”老李迟疑了一下，问道：“找人的话，你一直坐在这里又怎么找的到呢？”
闻言柳絮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袖，他重新望向对面，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沉默不语。
三年前和那人分别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那时他才刚出生不久就是只小狐狸记忆不太深刻，而且狐狸的视野太矮小，加上他是被抱在怀里的，只依稀记得那人说过的一些话。
“小狐狸啊，小狐狸。”
“得亏你遇到我好心救你，不然你可就不只是少一根尾巴，而是要被扒了狐狸皮做成毛毯了。”
那人的声音十分轻柔，话语间带着一丝明亮的笑意。
听见这话狐狸瞬间吓的朝那人怀中蜷缩了一下，将剩下的八条尾巴全部搭在了身上盖住身子。
没两秒，忽然一只手搭上他的头朝着背的方向顺理了一下皮毛。
手停在了背上，一股温热的感觉透过绒毛传到了狐狸的身上，让他觉得浑身暖洋洋，舒服的抖了下耳朵。
“呵……”头顶传来轻轻的笑声。
“小狐狸，我将我的仙骨先借给你，等你尾巴养好了记得还给我。”
沉默了片刻，那人又道：“记住这里，来这里找我，来得早的话也许还能见到我。”
狐狸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抬起了头，他只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棕色招牌上面还写着三个字，并且牢牢的刻在了记忆里。
眼前那门梁上是记忆中的棕色招牌。虽然柳絮看不懂那写的是什么，但记得字看上去是一样的，位置也没有变过就是招牌有些旧了。
“他说……让我以后来这里找他。”柳絮说。
老李转身顺着视线看过去，瞬间愣了一下，再次回头看柳絮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忍。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柳絮摇头。
他不知道。
老李瞬间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沉默了几秒后，声音轻轻的说道：“那是棺材铺。”
柳絮第一次听见这个词，疑惑的望向老李，问：“棺材铺……是什么？”
那双眼睛中带着一丝天真和懵懂，老李一时间都有些后悔了。
老李犹豫道：“就是……人死后，为死人准备下葬的地方。”
柳絮明白了。
他知道下葬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在青丘，狐狸在亲人死后都会给举行下葬将尸体埋进土里，但是人在亲人死之后都会先用一个盒子把死去的人装起来再埋。
有的人会通过某种方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甚至会提前准备盒子。
他们似乎对死亡会有一种特殊的预感，那是狐狸不能理解的东西。
“他会在里面吗？”柳絮问。
老李目光仁慈的注视着他：“你要找的人叫什么，我帮你去问问。”
柳絮思索了一下，慢慢的说出一个名字：“……千灵仙人。”
千灵仙人是凡人对那人的称呼，柳絮被那人救出来后抱在怀里时听见别人这样叫过。
柳絮还隐约听见有人说，那人是某个宗门里很厉害的一位长老。
听见这个名字，老李瞬间瞳孔一震，似乎是愣住了。
那张苍白的嘴唇轻轻的颤动了几下，十分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你找千灵仙人啊？那你恐怕是找不到了。”
“为什么？”
“三年前，封印在此地的妖王腾蛇封印忽然松动，千灵仙人碰巧在此地停留，为了保护宁州城的百姓，他仙力毫尽，最后魂飞魄散，身归天地了。”
听见这话，柳絮微微怔了一下。
知道那人连尸体都没留下，他心脏那里就好像仿佛空了一块，似乎少了什么东西，再也填补不上。
遗憾这种感情，不分种族，人会觉得遗憾，狐狸也会。
“我来晚了。”
柳絮耷拉下脑袋，低声说道：“他要我早点来…我……来晚了。”
晚了三年。
他的尾巴好得太慢了，甚至现在都没完全长好。
老李问：“千灵仙人为什么要你来找他？”
“我受了伤，他把自己很重要的东西给了我，也因为他给的东西我才能变成……”人。
快说到“人”字时柳絮忽然停住了。
凡人都是害怕妖怪的，柳絮觉得不能告诉老李他是狐狸的事情，那样会吓坏老李的。
但说起来，在同年龄的狐狸中，只有柳絮一直都化不成人形，他是极少见的九尾狐，按正常来说修炼天赋也应该是最高的。
可修炼了很久，与柳絮同龄的都能勉强化成人形了只有他一直都化不成人形，甚至连说人话都不会。
青丘的狐狸一直都很自视清高，瞧不上其他的族群，更瞧不上一直变不成人的柳絮。
柳絮的母亲是如今青丘的族长，为了不让母亲被其他狐狸嘲笑他就独自跑出青丘到了凡人的地方。
结果跑出去没多久柳絮就被捉妖师给抓了，然后被砍了一只尾巴，差点给剥皮了，好在遇见了千灵仙人才被救了下来。
后来千灵仙人把他的仙骨给了柳絮后，他修炼了不到一年突然就能变成人了。
“原来是这样……”
老李轻叹了口气，安抚道：“事世难料，现在人的已经死了，你还是从回家去吧，至于那东西，你就帮忙继续保管着吧。”
柳絮没有说话。
回去了那些狐狸肯定会笑话他因为别人的仙骨才变成人，空有皮囊毫无作用。
但是他也知道不能一直留在人间，因为人间有抓妖师，他们不管好坏，是妖就抓。
思索了许久，柳絮拿起身上的包子站了起来。
那个包子拿在手里已经有些凉了，他们聊天太久了。
柳絮伸手将将包子递还给老李，说道：“谢谢您的包子，我不饿，我要回去了。”
老李没有接过，起身问他：“你一个人路上能行吗？”
柳絮点了点头，见面前的人一直没伸手，他转身朝着接道走去，走到包子摊时才注意那笼包子一直都没有盖上，蒸笼里还在一直冒着热气。
他把包子放回了摊位的桌子，沉默了走入了街道，最后依依不舍的看了眼那间棺材铺后离开了这坐城。
看着那道消瘦的少年背影消失在眼前，老李神色都有些复杂。
而在原本柳絮待过的位置旁边，不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男人。他的脸上带着一个奇特的白色面具，面具是完整的没有一个缝隙，在上面是一个简单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在哭泣。
老李转身朝那人说道：“师傅，人走了。”
男人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老李望了他一阵，又说道：“千灵仙人的事情不是人尽皆知吗？您又为什么要特意让我告诉那小乞丐？”
男人并没有回答，仰头看向远处旭旭升起的炊烟，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师傅不想说就算了。”老李语气都带着一丝无奈：“最近宗门一直找人来打听师傅的消息，您老让我这个外门徒弟来顶着也不是办法。”
男人依旧沉默。
许久后，面具忽然闪烁一眨眼变成了笑脸，有些沉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
“若是宗门的人再来问，你就说……”
“江道长？他早就以身殉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