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孤星

　　这是一盏火焰。

　　暗金色的身躯缓缓摇摆着，漫无目的地自九天之上坠落。

　　高天之上的狂风掺杂着寒冰凝结成的碎片无情地穿透它，可它似乎没有任何能量，只能随风飘荡。

　　说起火，人们会想起光明，与温暖。

　　但它似乎失去了火焰的光与热，也没有曾经那炙照万物生灵的豪迈，更没有怀抱前路的憧憬与希望，只剩下一副空虚的躯壳。

　　冰冷地、憎恨着。

　　这是它应得的。

　　它是世间恶业的休止符，是永驻地狱不死不歇的业火。它追随天地开辟的因而来，结出了那颗那为世间带来残酷与绝望的果。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对它而言。

　　它的灵智即将消散。

　　“我曾在九天之上为你们带来光明与希望，也曾与兄弟姊妹一同在神山上苟延残喘。。。。。。好恨啊，没有将你们灼烧殆尽！好恨啊，‘父亲’选择了我，便要我承受这百世恶业！”

　　那无声的箴言尽是不甘与悔恨，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冰冷的高天亦不曾回应它的咒怨，它仿佛一颗被抛入棋局的棋子。

　　噗呲

　　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似琉璃在空中破碎，那一瞬间天地似乎停滞不前，暗金色的火焰在天空中停止坠落，剧烈一摆。

　　天地间似乎少了些什么，但这片寒天只是世间无人注视的一角，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无人知晓。

　　旋即时间开始流动，火焰继续飘落着。它的轮廓变得模糊，那暗金色逐渐深邃，周身的流光不再摆动。

　　一朵幽蓝色的火焰漫无目的地自九天之上坠落。

　　冰冷地、憎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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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很安静。

　　晚风轻轻拂过一片葱郁的山林，却有血腥味在咸湿的空气中交融着，那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

　　这里是中原大周国境的最东边。

　　这名为“天涯”的土地，其实只是小小一片阻拦着海洋的高地，也就是说，“天涯”意味着一切旅途的终结。

　　苍茫的大海一眼望不到边，传闻中曾有人对它心向往之，却不曾有那人自天际归来的音讯。

　　但今夜，这里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山林里，一只猎鹰迅疾地穿过一片将要倾倒的林木，锋利的爪向一个身穿袈裟的老僧抓去。

　　不知为何，这位山林中的高位者没有原本那属于王者的气息，身上布满血迹，蓝褐色的羽毛不断飘落，依稀只有几根挂在身上。

　　云层散去，月光自黑夜中氤氲开，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

　　老僧手中捻着佛珠，面色如常，眼神古井无波。

　　如鬼魅般地，僧人身边闪出一个虬髯大汉，赤裸的上半身纹着一只青背苍龙，一柄五环钢刀扛在身后，看着那只向二人冲过来的鹰，眼中满是讥讽。

　　“智空大师，你且留着气力对付那妖女，这只小鸟留给洒家便是。”大汉抢了僧人一个身位挥刀向前，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对僧人说道。

　　那老僧不说话，算是默许了大汉的越俎代庖。

　　满身是伤的鹰见到僧人身边的大汉，原本仓惶的眼中现出一片决然。

　　猎鹰加速了，一爪抓向大汉头顶，想要将他的头颅刺穿。

　　大汉悠然将手中钢刀挥向上空，尽数挡下它的攻击。

　　随即它感到一阵剧痛，原来是大汉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柄飞镖，在缠斗之际射向了它。

　　原本就残破的身体已经无力支撑它的飞行。

　　鲜血溅起。

　　大汉不再给它机会，一刀便将猎鹰斩断。

　　血溅到一旁那老僧的袈裟上，僧人却丝毫不避讳，捻着佛珠的手指不曾有任何一息的迟滞。

　　很显然，这位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出家人。

　　山林的尽头是一座高崖，没有了林木的遮掩，再向前望去便是幽邃深远的大海。

　　唰，唰

　　潮水此起彼伏，拍打海岸的噪音让人难以心安。

　　山崖前方，一个女人正在与两个黑影缠斗，且战且退。

　　女人约摸二、三十的年纪，身上有多处伤痕，红裙破碎，白色长发凌乱，身后背着一个婴孩，手中拎着一柄青钢短剑。

　　终于，女人退到了崖边。

　　这里很空旷，只有几片散碎的灌木丛，方才那两个黑影在月光下显露身形。

　　一个是书生模样，布衣布鞋，身后却背着一具小孩的骨架，手持阴阳伞，满怀笑意的脸上隐藏着一抹狡黠。

　　另一个似是某位王公贵胄，身着金丝锦衣绣花黑袍，脚下一双雕凤踏云履，手边握着一柄金杖，双眼眯起，俊俏的脸庞上却满是阴狠。

　　噗通

　　女人身边传来一声闷响。

　　只见方才那鹰的半截躯体被扔在她眼前，血肉模糊。

　　“小云。。。。。。”

　　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无论是遥远的异国他乡，还是在耳熟能详的市井街道，无论是身陷重围的险境，还是那些持觞长醉的良宵，这位白发妖女身边总有一只乖巧的鹰的身影。

　　女人几欲落泪。至亲至爱之人接连遇害，突如其来的变故，连日的奔波与血战已经令她身心俱疲。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她还能撑多久？

　　“妖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交出红尘坠，我等可以放你与那孩子一条生路。”虬髯大汉与老僧追了上来，在崖前停下脚步，大汉与方才那二人相视一笑，开口道。

　　女人心中悲伤还未止歇，有些虚弱，却狠声说道：“世人皆唤我为妖女，可到头来，正派也好，邪派也好，原来就是这么几个人图谋红尘坠罢了。你等四人都是世间名震一方的大人物，甚至还有两个正派的头脸，不曾想抄家灭门干得这么稀松平常，你们不怕自己做的卑鄙龌龊之事被天下人知晓吗？”

　　“我不能手刃仇敌，实在遗憾。红尘坠，你们休想得到。”

　　说罢女人握紧手中短剑，欲要再战一场。

　　“不识抬举，那就去地狱与你家人团聚吧。”

　　虬髯大汉暴怒出声。那王胄模样的公子脸上阴狠更甚。

　　嘭

　　毫无预兆地，黑光闪过，一颗佛珠贯穿了女人的腹部。

　　女人在一瞬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老僧动手了。

　　四人追杀她数千里，老僧总是龟缩在几人身后，一次手也没出过。却没想到，这老僧才是最强的那个。

　　扔出佛珠，也不顾身前三人惊疑不定的神色，老僧快步向前，那似乎快要干枯的身体飞跃而出想要先一步抓住女人与那小孩。

　　“呵呵，东西也是可以慢慢在尸身上找的嘛，贫僧却是不想再等了。”悠然而平静的声音响起，那老僧似是有气无力地自古说着。

　　就在老僧距离女人不足一丈远时，月色忽然隐去，时间仿佛静止了。

　　没有了林中晚风，没有了海浪声，也没有了咸湿的空气与血腥味。

　　黑夜中忽然亮起一点。

　　在场几人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大，因为眼前这一幕实在不可思议。

　　一切都是静止的，老僧伸出的手都无法收回来。

　　只有天空中那一点亮光在坠落。

　　那是一朵幽蓝色的莲花，模糊的轮廓下，那永恒静止的火焰莲心勾人心魄。

　　它坠落得很慢。

　　不，很快。在静止的时间里瞬息之间便到了众人头顶。

　　莲花没入老僧的身体。

　　令人惊恐万分的是，这几人中最强的老僧脸庞开始扭曲。众人分明看着老僧身体自内而外有蓝色的火焰燃起。

　　那火焰------对，看上去就是火焰，剧烈地燃烧着，却不曾灼伤老僧的任何一寸肌肤。

　　老僧无声地哀嚎着，方才古井无波的脸庞上满是痛苦与狰狞。

　　不知道有多久，崖前那三人不能动弹，神色中满是恐惧，脸上冷汗直冒。

　　幽蓝色莲花钻出老僧的身体。那邪异的光泽惊得众人魂飞魄散。

　　时间开始流动，老僧缓缓倒地，神魂俱灭，只留下一副完整的干枯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了。

　　三人愣在原地。就在这喘息时刻，女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婴孩抱进怀中，从山崖跳下。

　　那幽蓝色莲花竟也向崖下坠去。

　　三人劫后余生，却早已心生退意。他们可都是这世间响当当的人物，但一看方才那老僧的惨状便知，若是这莲花想要杀了他们应该也就是在瞬息之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想也不想，那书生做一揖道：“二位兄长，今日之事小生会永埋于心，先行告辞。”说罢便飞速向身后的树林退去，生怕那蓝色莲花盯上他。

　　其余二人稍微迟疑片刻，也是各自奔命。那老僧的尸体？没有任何人看一眼。

　　长夜里的涛声律动着，像首摇篮曲。

　　海中的一座礁石上，殷红的血色在石头上晕开，女人怀抱着孩子，拿出身上的一块手绢，沾起身边的血在写着什么。

　　数月苦战，腹部被洞穿，而今双腿五脏皆被震碎，她已是将死之人。

　　再没有了动手的力气，女人颤抖地低下头。

　　那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在这世间仅存的亲人。

　　我的孩子啊，是娘不好，不能看着你识字、读书，不能教你长大、成人，也不能带你领略这精彩纷呈的世界。

　　孩子啊，活下去吧，不要背负仇恨，不要驻足于过去。你很幸运，活下去，未来的大千世界，江河山川，都是为你而存在的。。。。。。

　　那孩子睡着了，似乎是个好梦，嘴角勾着一抹微笑。只是她还不知道，往后这世间只剩她孤身一人了。

　　安静地，一滴泪花沾湿在女人吹散的白发间，她的双手缓缓垂下，再没有了气息。

　　一道稍高一些的海浪拍过，礁石上的血色被冲开一些，打湿了孩子的衣角。

　　或许，再过不久这里就会被潮水淹没；又或许，这个孩子会在这冰冷的海面上丧生。。。。。。

　　一道蓝色的光束缠绕住那孩子。

　　幽蓝色的莲花坠落到礁石上，将她托起。

　　莲心那仿佛永恒烛火一般的光点钻到她的身体里。

　　那莲花失去莲心，变得黯淡，逐渐变为透明的琉璃一样的实体，将她托在上面，滑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