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至,李季像平常一样小心地伺候在少爷李陵身边,而李陵也如平常一样,盯着书房里的帛绘山川地形图,一脸严峻,许久不再言语。
李季,虽也姓李,但实则不算李氏族人,在他还是懵懂孩童时,一次兵荒马乱中被飞将军李广收留。那时年少,本家姓氏模糊,依稀记得家里排行老三,又因生得聪慧,飞将军甚是喜欢,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再大些时,李季便留在了李陵父亲李当户身边,做了陪读书童。转眼李当户官拜郎官,可惜还没来得及见上遗腹子李陵一面,便撒手人寰。李季在李家日久,念主情深,自然也就伺候在了少爷李陵身边。
“少爷,天已转凉,身体重要。”
李陵没有应答,依旧出神地盯着眼前这片再熟悉不过的匈奴右贤王经略区域:
由北至南依次排列着东萨彦岭、西萨彦岭、唐努乌尔山、杭爱山、阿尔泰山脉以及其东部延伸-戈壁阿尔泰山。其中东萨彦岭、西萨彦岭、唐努乌尔山三条山脉所围合成的地势平缓盆地唐努乌梁海没有大规模草场,而是林木苍郁。所幸有了这片山高林密之地,让汉家这些因为战争而被俘虏但又习惯了农耕生活的汉人没了乡愁,因为依靠原始的刀耕火种,这片焚烧过的森林很快就变成了耕地。
李陵眼角的余光顺着雄浑的阿尔泰山脉的东部再次扫向戈壁阿尔泰山时,这个叫浚稽山的地方再次夺走了他的目光,往事悠悠,再上心头。
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贰师将军李广利统帅三万骑兵,从河西酒泉郡出发,欲剿灭活动于天山一带的匈奴右贤王部。
武台殿上,武帝召见李陵。
“骑都尉,汝乃将门之后,此次贰师将军西征,可否领偏师一支,护送粮草?”
“陛下,臣所率将士,都乃丹阳楚人,力可缚虎,百步穿杨。臣愿自领一军,袭扰兰干山,以分匈奴兵力,从而策应贰师将军。”
“汝是耻于人下吧!良马已资前军,奈何?”
“臣不需马匹,只领步兵五千。”
武帝盯着殿下神态刚毅的李陵,觉得颇有其祖父李广的名将风范,心里也有了几分把握。
“准奏。”
李陵壮志雄心地率领五千步兵从居延出发,北向而行,于浚稽山扎营。
匈奴会活动于浚稽山一带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意料之外的是,李陵不曾想到这里居然会碰到单于的三万主力部队。很快,李陵所部就被包围了。敌强我弱,只能一鼓作气。李陵稳住前方阵脚,挥师搏击,只留少数人马紧随其后簸土扬沙虚张声势。两军一阵厮杀,匈奴兵被阵斩数千,李陵所部也暂时突出了重围。
探到领头的汉军将领原来是李广之孙李陵,单于大惊,急忙军令召集左贤王、右贤王的八万骑兵加入战斗。匈奴再次增兵后,本来士气大涨,可几日厮杀后,却依旧无法剿灭眼前的汉军,且汉军似乎一路在向南而退。慑于李陵威名,也害怕汉军早设埋伏故有意向南隐退塞边,单于本想收兵作罢,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军中来了一位自称因被校尉凌辱而投降的汉军军候。这位军候名叫管敢,为表投诚之心,将李陵军无后援,箭矢将尽的军中实情均事无巨细地告知。单于信心倍增,自此肆意绞杀再无后顾之忧。
李陵余部最终力竭被围。
李陵回过神来,望着李季,若有所思,”季,浚稽山之战,我要是力战而死,夷灭三族之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李季拱手作揖,“少爷,都是小的错,是小的哭劝少爷保留忍辱之身诈降匈奴的。”
李陵挥挥手,“罢,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丈夫死名节易,学勾践忍辱负重难啊。虽是诈降,可三人成虎,还未待奋力一搏,谣言却已让我三族夷灭。李陵无能啊。”
李季望着双眼含泪的李陵,心里五味杂陈,“少爷,冤有头债有主,诈降未成,罪魁祸首还当是那叛变的管敢,投诚练军的李绪,还有挑拨离间的公孙敖。没有管敢最后输诚的军情,我们或许就能退回塞边;没有李绪投降后替匈奴的厉兵秣马,也就没有公叔敖的以讹传讹,武帝也就不会蒙蔽圣聪,失了君臣之义。”
李陵又转头看向了那片山川地形图,握紧了拳头,噙着泪水的双眼泛起了阵阵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