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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的暮色裹着脂粉香,秦淮河上画舫连樯,雕着牡丹的灯笼在晚风里晃成一片红海。醉月楼飞檐下悬着的铜铃叮当作响,三楼临河的雅间推开半扇雕花窗,漏出几缕裹着酒气的暖光。
“云裳姑娘,您要的雪梨羹......“十五岁的顾长安端着漆木托盘,青布鞋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梯上。他故意将袖口染了块油渍——这是醉月楼小厮的保命诀窍,那些醉醺醺的客人瞧见脏衣角,打赏时便会多抛几枚铜钱。
门框上三道指甲划痕犹在,顾长安屈指叩出三短两长的暗号。这规矩是云裳定的,自打去年中秋有盐商想强闯香闺,她便在门闩里装了机关。当时顾长安亲眼见过,那肥头大耳的盐商刚碰到门板,袖箭便擦着他耳垂钉在廊柱上,惊得人当场尿了裤子。
环佩声比往日急促,开门的却不是梳双丫髻的翠儿。顾长安抬眼便撞见一截绣金线的玄色箭袖,袖口暗纹是交错的蛇与莲——他在漕帮码头上见过这种纹样,据说专刻在运私盐的货箱上。
“搁这儿。“断眉汉子侧身让出条缝,腰间弯刀擦着少年衣襟晃过。这人左眉断成两截,右耳垂缀着血红玛瑙,说话时喉结处的刀疤跟着蠕动,像条蜈蚣在爬。
顾长安垂首将青瓷盅放在八仙桌上,余光瞥见云裳的绣鞋尖从苏绣屏风后一闪而过。那鞋面上缀着珍珠,正是三日前苏州绸缎庄送来的新样式。屏风上投着两道影子,戴方巾的瘦高个手里握着卷泛黄书册,云裳的侧影似在斟茶。
“......戌时三刻,漕运衙门的船要经过瓜洲渡。“方巾客的声音像是砂纸磨铁器,“那批货就藏在第二艘粮船的夹层,用......“
窗外突然炸开烟花,金蛇般的流光窜上夜空。顾长安手一抖,瓷勺撞在碗沿发出脆响。断眉汉子蒲扇大的手猛然揪住他后领,将他整个人拎得脚尖离地:“小兔崽子听见什么了?“
“客官饶命!“顾长安顺势跪倒,袖中暗藏的骰子哗啦啦滚落满地。他故意让牙关打颤,手指却悄悄摸向腰间暗袋——那里藏着老鸨给的蒙汗药,本是用来对付闹事的醉鬼。
屏风后传来云裳特有的吴侬软语,甜得像浸了蜜的桂花糕:“周爷跟个孩子置什么气?“丹蔻染就的指尖挑起珠帘,露出张宜嗔宜喜的芙蓉面,“长安每月那点银子,可不都孝敬给骰子娘了?“
顾长安恰到好处地缩了缩脖子。这话倒是不假,上月他偷学赌坊荷官的听骰术,把半年积蓄全赔了进去。最后还是云裳让翠儿送来三钱银子,才没叫他被当铺掌柜打断腿。
断眉汉子冷哼一声,靴尖碾碎了两颗骰子。云裳却从胭脂盒里拈出块碎银,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在烛光下泛着珠光:“去城西王记买包松子糖来,余下的钱......“她眼波流转,“够你再输三把骰子。“
顾长安千恩万谢地退出来,后背已沁出冷汗。他记得清楚,去年有个陕西客商送来蜜渍松子,云裳连匣子都没开就赏给了看门的大黄狗。那狗吃了直打喷嚏,在院里转了三日圈才消停。
戌时的更鼓刚敲过,顾长安蹲在后厨天井里洗菜。青石板上汪着血水——今早厨子刚宰了两只芦花鸡,鸡毛还粘在木盆沿上。管灶的刘妈正骂小丫鬟偷懒,忽听楼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作死啊!“刘妈抄起烧火棍就要上楼,却见顾长安扔下菜筐往外跑。二楼的尖叫像把利刃劈开喧嚣,走廊里跌出个披头散发的妓女,正是住在云裳对门的玉箫。
“杀、杀人啦!“玉箫瘫坐在猩红地毯上,丹凤眼里盛满惊恐。她怀里还抱着琵琶,弦丝沾了血迹,在灯笼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顾长安抄起挑水的扁担冲进厢房,檀木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断眉汉子仰面倒在血泊中,喉间插着支金步摇——那步摇本是云裳昨日戴的,簪头缀着的珍珠正滴着血。更诡异的是,死者右手紧攥着半片月白软烟罗,布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从衣襟撕下。
“云裳姐姐呢?“顾长安转身揪住玉箫的衣袖。妓女抖得像风中落叶,染着蔻丹的指尖指向洞开的雕花窗。夜风掀起纱帐,窗棂上挂着半幅撕破的轻纱,在月光下恍若游魂。
楼下突然传来老鸨尖利的叫骂:“天杀的!我的缠枝莲青花瓷瓶!“顾长安扑到窗前,正见个黑影掠过庭院。那人肩头扛着麻袋,足尖在假山石上一点便翻过围墙。月光照亮麻袋一角露出的绣鞋——鞋头缀着的珍珠,正是云裳今早新换的。
“报官!快报官!“老鸨的翡翠簪子都歪了,脸上的脂粉被眼泪冲出道沟壑。龟奴们乱作一团,有翻箱倒柜查点财物的,有趁机摸客人钱袋的。顾长安趁乱摸进云裳闺房,妆奁匣子第三层暗格果然空了——那里本该放着点翠凤凰簪,前朝宫里的样式。
床榻上的锦被还留着余温,顾长安掀开绣着鸳鸯的软枕,发现几根银白发丝。这发现让他心头一跳,云裳才十八岁,怎会有这般雪白的头发?窗边小几上搁着半盏冷茶,他蘸了点茶水在桌面写画,竟显出淡蓝色痕迹——是海藤汁混着明矾,江湖人常用的密写之法。
“小兔崽子在这儿作甚?“龟奴王二突然踹门进来,满脸横肉抖动着,“莫不是偷姑娘的胭脂?“顾长安忙堆起笑脸,从袖中摸出颗骰子:“王哥,昨儿在赌坊瞧见个新玩法......“话音未落,骰子已塞进对方掌心。王二掂了掂重量,咧嘴露出黄牙:“滚去柴房搬酒坛!“
三更时分,顾长安蜷在柴草堆里,指尖摩挲着从床底摸到的铜片。这是云裳妆奁暗格的钥匙,本该在翠儿身上。月光透过破窗洒在铜片表面的蛇莲纹上,他突然想起断眉汉子袖口的图案,后颈顿时沁出冷汗。
梆子声遥遥传来,顾长安蹑手蹑脚摸回二楼。命案现场已被官府贴上封条,两个衙役抱着刀在楼梯口打盹。他掏出备好的迷香——这是从云裳妆台暗格里顺来的,轻轻吹进窗缝。不过半盏茶功夫,鼾声便响了起来。
血渍在月光下泛着紫黑,顾长安蹲在尸体旁细看。断眉汉子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平整似被利刃所削。他试着掰开死者右手,那攥着布料的手指突然弹开,露出掌心暗红的印记——是半朵莲花,花瓣边缘呈锯齿状。
“原来如此......“顾长安喃喃自语,忽听屋顶传来瓦片轻响。他吹灭蜡烛滚到床底,见窗外飘进个黑影,落地无声。来人戴着青铜鬼面,腰间玉佩刻着龙纹,竟是大内侍卫的制式。
鬼面人用银针探了探尸体喉间,突然冷笑:“好个金蝉脱壳。“声音沙哑如老妪。她掀开死者衣襟,露出心口处的青色胎记,形状竟与顾长安在铜片上摸到的纹路一模一样。
屋外传来更夫咳嗽声,鬼面人闪身跃出窗外。顾长安从床底爬出,发现尸体心口胎记位置插着三根银针,排成北斗七星状。最诡异的是,针尾缀着的不是丝线,而是活物般的血色小虫,正缓缓钻入皮肤。
“蛊......“少年喉头发紧,想起说书人讲过的苗疆秘术。他强忍恶心拔出银针,针尖上的血珠竟在月光下凝结成“天地“二字。此时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顾长安来不及细想,抓起针筒翻窗而出,却忘了自己不会轻功。
瓦片在脚下碎裂,他像块石头般坠向庭院。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飞来条绸带缠住他腰肢。救他的竟是个蒙面女子,发间别着朵白海棠,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金牌——刻着“漕运稽查“四个篆字。
“不想死就别出声。“女子带着他掠过屋脊,夜风送来淡淡檀香。顾长安瞥见她颈后刺青,是蛇缠莲花的图案,与铜片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