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囚徒

　　雨水顺着黑色伞面滑落，滴在沈雨萱的手背上。冰凉。就像柯文杰最后一次触碰她时的体温。

　　“节哀顺变，沈博士。“又一张模糊的面孔向她鞠躬，说着千篇一律的安慰。沈雨萱机械地点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灵堂中央那张黑白照片上——柯文杰永远定格在35岁，嘴角挂着那抹她最熟悉的、略带羞涩的微笑。

　　三个月前，他还是国内顶尖的神经科学家，被誉为“记忆移植技术之父“。一场车祸带走了他，只留下一堆未完成的研究和这个空荡荡的家。

　　“夫人，这是实验室送来的柯博士的私人物品。“助理小张递过一个纸箱，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到公寓，沈雨萱将纸箱放在餐桌上，手指划过封口胶带。柯文杰的痕迹在这个家里正在一点点消失，而这个纸箱里装着他最后的存在证明。

　　剪刀划开胶带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箱子里是几本笔记本、一个咖啡杯、几张家庭照片，还有——沈雨萱皱起眉头——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黑色闪存盘，上面贴着一张贴纸：“T.P.-K.W.J. 2089.03.15“。

　　“T.P.？“她喃喃自语。柯文杰从未提起过这个缩写。

　　笔记本电脑启动的蓝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插入闪存盘，屏幕上跳出一个密码输入框。沈雨萱试了柯文杰常用的几个密码，都不对。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实验室技术员的电话。

　　“李工，我是沈雨萱。文杰有个加密闪存盘，我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沈博士，柯博士的私人研究资料按规定需要保密...“

　　“他是我丈夫。“沈雨萱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随即又软下去，“求你了，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

　　又一阵沉默。“好吧，密码可能是你们结婚纪念日倒过来加上他母亲生日。“

　　挂断电话，沈雨萱输入“20180522+0921“，屏幕闪动一下，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Subject 001“。

　　点开文件夹的瞬间，沈雨萱的呼吸凝固了。屏幕上是一系列脑部扫描图和神经编码文件，标题栏赫然写着：“记忆移植实验记录-顾翰川→柯文杰“。

　　“这不可能...“她的手指颤抖着点开第一段视频。

　　柯文杰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实验室的白色墙壁。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2089年3月15日，忒修斯计划第一次人体实验。“视频里的柯文杰声音嘶哑，“我将成为第一个接收外源记忆的受试者。捐赠者：顾翰川，48岁，因意外事故脑死亡，家属同意捐赠全部记忆数据。“

　　沈雨萱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胸口剧烈起伏。柯文杰从未向她提起过什么“忒修斯计划“，更别说在自己身上进行记忆移植实验。作为同行，她太清楚这种实验的风险——记忆构成人格，外源记忆可能导致严重的身份认知障碍。

　　窗外的雨更大了，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是某种警告。沈雨萱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电脑，继续播放视频。

　　“实验开始前72小时，我已完成自身记忆的完整备份。“视频中的柯文杰拿起一支注射器，“现在注射纳米载体，它们将在我的海马体形成记忆接收网络。“

　　画面切换。柯文杰被固定在实验椅上，头上连接着数十根电极。“记忆传输开始。“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道。

　　接下来的画面让沈雨萱胃部绞痛。柯文杰开始剧烈抽搐，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他的眼睛大睁着，瞳孔扩张到极限，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承受的景象。

　　“停止传输！快停止！“有人喊道。

　　画面突然中断。最后一个文件是实验后三天的监控录像。柯文杰蜷缩在观察室的角落里，不断用头撞击墙壁，嘴里重复着：“我是谁？我是顾翰川...不，我是柯文杰...我是谁？“

　　视频结束。沈雨萱呆坐在黑暗中，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光映在她泪流满面的脸上。她终于明白了丈夫死前三个月那些异常行为的含义——那些突然出现的陌生习惯，半夜惊醒时说的奇怪梦话，有时看她时那陌生的眼神...

　　那不是精神压力过大。那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在她丈夫的大脑中苏醒。

　　闪存盘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雨萱弯腰去捡，发现地毯下露出一角纸张。她掀开地毯，看到地板缝隙中塞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纸条上是柯文杰潦草的笔迹：“如果他们杀了我，去找顾翰川。他还活着。记住，不要相信任何——“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仿佛作者突然被中断。沈雨萱翻过纸条，背面写着一个地址：松山疗养院，B栋704室。

　　窗外的闪电照亮了她决然的表情。明天，她要去见见这位“顾翰川“——这位本该已经脑死亡，却奇迹般“还活着“的记忆捐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