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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裹挟着北疆的雪粒子砸在营房铁皮屋顶上,发出细密的敲击声。林远蹲在连队后山的土坡上,将冻得通红的手指拢在打火机火苗前。远处操场上新兵们正在进行战术训练,此起彼伏的“杀“喊声穿透呼啸的北风,像把钝刀在他耳膜上反复刮擦。
这是他重生后的第七天。此刻掌心传来的灼烧感如此真实,让他恍惚想起那个冰冷的雨夜——三个月前,他站在厂房顶楼的护栏外,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催债短信,身后追债人的咒骂声与母亲电话里压抑的啜泣声交织成网。当身体不受控制地坠落时,他最后看到的,是天空中一轮浑浊的月亮。
“小林!“指导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惊得林远差点打翻手里的烟盒。三级军士长赵卫国踩着积雪走过来,迷彩裤膝盖处沾满泥点,“新兵连炊事班高压锅坏了,你跟我去营部借一台。“
林远慌忙掐灭烟头,弹起时膝盖发出清脆的响声。重生回1997年的新兵连,他的身体还停留在二十岁,却带着三十二岁饱经沧桑的灵魂。记忆里这一天,自己正躲在仓库整理物资,完美错过了与指导员的这次交集。
“报告!“推开营部值班室的门,林远的目光突然定格在墙上的日历——12月15日。距离退伍还有整整十天。这个时间节点让他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上一世正是在退伍前三天的元旦联欢会上,自己因为不会表演节目被战友起哄,最终灰溜溜地提前离队。
“就这台吧。“赵卫国指着墙角的高压锅,转头看见林远盯着日历发呆,“怎么?舍不得走?“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心里。林远垂眸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弯腰扛起高压锅时,突然听见赵卫国低声说:“其实你留队考核成绩不错,要不要......“
“不用了指导员。“林远脱口而出,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一跳。他看见赵卫国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想起退伍后第五年,自己在新闻里看到赵卫国因救落水群众牺牲的消息。喉间泛起铁锈味,他别开脸望向窗外,“我......我想回家陪陪爸妈。“
回到连队时晚饭已经开餐,林远刚把饭盒端到角落,就听见邻桌几个同年兵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元旦晚会咱们排要出节目,指导员点名让林远上!“
“就他?上次内务评比被子叠得跟馒头似的,还表演节目?“
哄笑声刺得林远握筷子的手微微发抖。上一世他也是这样,在战友的嘲笑声中缩成透明人,直到退伍那天都没能留下任何印记。此刻他盯着碗里浮着油花的白菜汤,突然想起母亲佝偻着背在菜地里劳作的身影,想起催债人踹开家门时父亲涨红的脸。
熄灯号响起时,林远躺在床上数着头顶的铁皮波纹。月光透过气窗斜斜地切进来,在他枕边投下一道银亮的刀痕。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退伍后在电子厂打螺丝的日子,凌晨三点的流水线,被机器划伤却不敢请假的伤口,还有那个让他倾家荡产的网络赌博平台......
“林远!“上铺传来班长李辉压低的声音,“听说你要上晚会?“
借着月光,林远看见李辉探出半个身子,迷彩服领口露出戴着的银链子,那是他当特种兵时获得的一等功奖章。这个平时总是板着脸的山东汉子,退伍后在老家开了家武馆,却在一次见义勇为中被歹徒刺伤脾脏。
“班长,“林远突然坐起身,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想唱歌。“
李辉沉默了片刻,“唱什么?“
“《军中绿花》。“林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就唱这首歌。“
元旦当天,礼堂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林远站在后台,看着舞台上表演小品的战友们逗得观众前俯后仰,手心的汗把军裤烫出深色痕迹。他看见指导员在台下和连长交头接耳,连长皱着眉摇头,显然对这个临时加塞的节目不太满意。
“下一个,五排林远,独唱《军中绿花》!“
报幕声响起的瞬间,礼堂里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林远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身上的刹那,他恍惚看见台下密密麻麻的面孔化作无数催债人的冷笑,化作母亲偷偷抹泪的手背,化作自己在顶楼纵身一跃时撕裂的风声。
“寒风飘飘落叶,
军队是一朵绿花,
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
不要想妈妈
声声我日夜呼唤,
多少句心里话,
不要离别时两眼泪花,
军营是咱温暖的家,
妈妈你不要牵挂
孩儿我已经长大,
站岗值勤是保卫国家,
风吹雨打都不怕,
衷心地祝福妈妈,
愿妈妈健康长寿,
待到庆功时再回家”
第几句出口时,整个礼堂仿佛被按下静音键。林远望着台下战友们突然凝固的表情,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重叠:母亲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目送他入伍,父亲偷偷往他行李塞的咸鸭蛋,还有退伍后接到母亲病重通知时,自己卡里只剩八百块的绝望。
“故乡有位好姑娘
我时常梦见她
军中的男儿也有情
也愿伴你走天涯
只因为肩负重任
只好把爱先放下
白云飘飘带去我的爱
军中绿花送给她“
前排几个新兵开始低头抹眼泪。林远看见赵卫国摘下眼镜擦拭眼角,连长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他的声音逐渐放开,那些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愧疚与不甘,随着歌声倾泻而出。
唱到副歌部分,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如潮水般漫过整个礼堂。林远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李辉红着眼眶比了个大拇指,舞台侧面的摄像机镜头正对着自己不断拉近。当唱到“白云飘飘带去我的爱,军中绿花送给她“时,他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进嘴角。
歌声落下的瞬间,礼堂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下一秒,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炸开。林远看见连长蹭地站起来鼓掌,指导员抹着眼泪竖起大拇指。几个女兵捂着脸哭成泪人,前排的新兵们纷纷举起手机录像。
“再来一个!“
“重唱一遍!“
此起彼伏的喊声中,林远看见晚会导演在后台拼命摆手。他向台下敬了个军礼,转身时听见李辉在台下喊:“兄弟,这才是咱当兵的样子!“
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时,林远发现手机已经被消息轰炸。李辉发来的视频链接播放量正在疯狂上涨,评论区里满是“这才是最真实的军旅之声““听哭了““求联系方式“的留言。他点开军区官方账号,置顶的正是自己演唱的片段,点赞数已经突破十万。
“小林!“赵卫国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身后跟着的是连长高明。连长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正是那个火爆全网的视频,“军区张敬权首长点名要见你,明天一早出发!“
林远握着行李箱的手骤然收紧。窗外的北风依旧呼啸,但此刻拍打在脸上,却带着重生般的滚烫。他想起重生时发过的誓,想起舞台上那些流泪的面孔,突然意识到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转动。

